山货收购的生意,在佟山海的资金支持和赵福顺的踏实操持下,如同春日里解冻的溪流,渐渐顺畅起来,并且有越来越旺的趋势。靠山屯的家家户户,但凡有空闲劳力,都愿意上山采摘些山货,换来实实在在的现钱,贴补家用。佟家新宅那间充当仓库的东厢房,里面堆积的麻袋一天比一天高,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松子、榛子和干蘑菇混合的醇厚香气。
赵福顺整个人焕发了第二春,虽然忙碌,但腰杆挺直了,脸上总带着笑。他 meticulously 地管理着仓库,记账清晰,防火防潮防鼠,做得一丝不苟。第一次分红拿到手时,这个憨厚的汉子数着那比他往年一年收入还多的票子,手都在抖,对着佟山海千恩万谢,回去就和媳妇商量着,开春也要把自家那摇摇欲坠的房子修葺一下。
屯里人对佟山海的观感,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从最初的震惊、敬畏、嫉妒,到如今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感激和依赖。毕竟,佟山海收购山货价格公道,不压秤,不拖欠,让不少人家手头都宽裕了不少。就连以前跟着王桂花背后嚼舌根的几个长舌妇,现在见到朴玉慧,也会挤着笑脸主动打招呼了。
朴玉慧感受着这种微妙的变化,心里踏实又骄傲。她如今在新房子里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偶尔也帮着赵福顺媳妇分拣一下山货,日子过得充实而安宁。大妮佟雪筠和二妮佟雨棠在学校成绩稳步提升,三妮佟墨兰和四妮佟诗涵也到了快入学的年纪,五妮佟知瑾满地乱跑,六妮佟念恩在炕上咿呀学语。这个家,充满了勃勃生机。
然而,正如平静的湖面下总有暗流,佟山海家日子越是红火,某些人心底的嫉恨就越是如同毒草般疯长。
佟大江家,气氛低靡得如同冰窖。
王桂花看着隔壁赵福顺家也开始拾掇房子,再瞅瞅自家这破屋烂墙,心里那股邪火压都压不住,整天指桑骂槐,摔盆打碗。
“瞅瞅人家!又是盖新房又是做买卖!再看看咱!跟着你这窝囊废,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佟大江阴沉着脸,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一言不发。烟锅子明明灭灭,映照着他那双充满血丝、满是怨毒的眼睛。佟山海越是风光,就越是衬得他无能落魄。上次野猪事件被佟山海持刀威慑的恐惧还在,但被现实反复折磨的嫉妒和不甘,正一点点吞噬着那点恐惧。
李彩凤更是彻底病倒了,是真病也是心病。躺在炕上哼哼唧唧,咒骂佟山海“忤逆不孝”、“狼心狗肺”,断了她家的财路(她始终认为佟山海的一切都该是她的)。她时而哭嚎自己命苦,时而咬牙切齿地诅咒。
这一家三口,如同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吐着信子,死死盯着佟山海家的一切,寻找着下口的机会。
机会,似乎很快就来了。
这天,佟大江去公社办点事,无意中在街角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是前两年在屯里鬼混过、后来因为偷鸡摸狗被撵走了的混混,名叫孙二癞子。孙二癞子穿着件脏兮兮的棉猴,缩着脖子,正跟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青年在墙根底下嘀嘀咕咕。
佟大江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孙二癞子也认出了佟大江,吊儿郎当地打了个招呼:“呦,这不是大江哥吗?咋样,最近在屯里发财了吧?听说你家老二可是阔气了!”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佟大江的心上,他脸色更加难看,哼了一声:“发个屁财!那狼崽子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哥!”
孙二癞子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大江哥,兄弟最近手头紧,有个来钱快的路子,就是缺点本钱和人手,不知道你敢不敢干?”
佟大江警惕地看着他:“啥路子?”
孙二癞子左右瞅了瞅,声音更低了:“倒腾东西!南边来的紧俏货,手表、电子表、尼龙袜啥的,运到北边林场,一转手就是好几倍的利!”
佟大江心里一跳,倒买倒卖?这可是投机倒把!被抓到要坐牢的!他下意识就想拒绝。
孙二癞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怕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看你家老二,不就是靠着胆子大才发的家?咱们小心点,跑几趟就够吃香喝辣一年了!不比你在家受穷强?”
“佟山海”三个字再次刺激了佟大江,尤其是那句“受穷”。他看着孙二癞子那怂恿的眼神,想着自家窘迫的光景和佟山海的风光,一股邪火混着贪念猛地冲上了头。
“需要多少本钱?”他哑着嗓子问。
“不多,先投个两百块,算你一股!赚了钱按股分!”孙二癞子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块!佟大江倒吸一口凉气,他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多。但他想到了一个地方——他娘李彩凤的棺材本!老太太抠门一辈子,肯定藏着私房钱!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凑近孙二癞子,低声密谋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色擦黑。靠山屯渐渐安静下来,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
佟山海正在院子里检查明天要运去公社的山货,赵福顺也在旁边帮忙。朴玉慧在屋里看着孩子们写作业、玩耍。
就在这时,屯子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和哭喊声,隐隐还夹杂着怒骂。
“咋回事?”赵福顺直起腰,疑惑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是佟老蔫儿家那边。
佟山海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放下手里的麻袋:“福顺哥,我过去看看。”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爹娘家的院子走去。越靠近,哭喊声和怒骂声越是清晰。
“……天杀的啊!俺的棺材本啊!哪个挨千刀的偷了俺的钱啊!没法活了啊!”是李彩凤撕心裂肺的哭嚎。
“娘,您别急,再好好找找……”这是王桂花故作焦急的声音。
“找啥找!肯定是招贼了!俺就说了,屯里有些人啊,有了钱就眼红别人,干这缺德冒烟的事!”这话指桑骂槐,意有所指。
佟山海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院子里围了几个被惊动的邻居。李彩凤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王桂花在一旁假意搀扶,眼神却不时瞟向门口。佟老蔫儿蹲在墙角,唉声叹气。佟大江则一脸“愤慨”地站在院子里,拳头紧握。
看到佟山海进来,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王桂花像是找到了目标,立刻尖着嗓子叫起来:“山海!你来得正好!娘藏在炕席底下的两百块钱棺材本被偷了!你说这是哪个缺了大德的干的?咱屯里可从来没出过这事!是不是有些外人看咱家不顺眼,故意使坏啊?”她这话,几乎是指着佟山海的鼻子在骂了。
李彩凤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佟山海,哭骂道:“就是你!肯定是你这个丧良心的!恨俺以前对你不好,就来偷俺的命根子钱!你还俺钱!不然俺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围观的邻居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地看着佟山海。这指控太恶毒了!可看着李彩凤那哭得快要断气的样子,又不像是完全装的。
佟山海站在院子当中,面沉如水。他看着地上撒泼的老娘,看着眼神闪烁、故作愤怒的大哥大嫂,看着蹲在墙角装死的爹,心里一片冰寒。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是外贼,是家贼!
是佟大江偷了老娘的钱,然后合伙演了这么一出戏,想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既能填补他们投机倒把的本钱,又能败坏他的名声,一石二鸟!
好毒的计算!
好狠的心肠!
为了钱,他们竟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佟山海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缓缓扫过佟大江和王桂花。佟大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王桂花也是心里一虚,但嘴上依旧不饶人:“你看啥看?做了亏心事还不让人说了?”
佟山海没有理会她的叫嚣,而是直接走到李彩凤面前,蹲下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娘,你说钱是我偷的。有啥证据?”
李彩凤被他问得一噎,随即耍横:“还要啥证据?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
“哦?”佟山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说钱藏在炕席底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具体位置?”
李彩凤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俺……俺咋知道?反正就是被你偷了!”
“不知道?”佟山海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佟大江,“大哥,你知道娘把钱藏哪儿吗?”
佟大江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我……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佟山海声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那你昨天下午,鬼鬼祟祟从娘屋里出来,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东西,是啥?!”
他这话纯属诈唬,但结合佟大江的心虚和刚才的反应,却产生了奇效!
佟大江脸色瞬间惨白,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我……我没有!”
王桂花也慌了神,尖声道:“佟山海!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佟山海冷笑一声,步步紧逼,“要不要现在就去公社派出所报案?让公安来查查,到底是谁偷了钱?看看公安能不能从某些人身上,搜出那两百块钱,或者……查查他们拿这钱去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报案”二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佟大江和王桂花头上!他们干的可是投机倒把!真要报了案,一查一个准!那就不是丢钱的问题,是要坐牢的!
佟大江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王桂花也吓得面无人色,再也顾不得诬陷佟山海,连忙扑过去拉住李彩凤:“娘!娘!别报了!别报了!可能……可能是您记错地方了!咱再好好找找!兴许没丢呢!”
李彩凤也被“报案”吓住了,她虽然恨佟山海,但也怕真把大儿子折进去。看着大儿子儿媳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钱,八成就是被自己这个“好”大儿子偷了!她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哭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力的抽噎。
一场闹剧,在佟山海强势的质问和“报案”的威胁下,仓皇收场。围观邻居们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剧情,看着佟大江夫妇那做贼心虚的狼狈样,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了,看向佟山海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和敬佩。
佟山海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丑态百出的一家人,懒得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扑面,佟山海的心却比这寒风更冷。
他知道,经过这次,他和那所谓的“亲人”之间,最后一点微薄的情分,也彻底断了。
未来的路上,明枪暗箭,恐怕只会更多。
但他无所畏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倒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还能使出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