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蒋云岫深吸一口气,蒋砚虽然不算她生的,但确实是她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她得救人。

蒋云岫跟着凑热闹的人群,很快就来到了行刑地。

这里是合作社打谷场,四周围满了人。

蒋云岫挤进人群里,一眼就看到被麻绳捆着手臂,被迫跪在地上的少年。

他凌乱的黑发微垂,看不清模样,却能从挺直的脊背看出消瘦身躯里的嶙峋傲骨。

“打死他——打死他——”群众的喊声冲破云霄。

角落里,被民兵看押的中年人挣开束缚,朝乡人民委员会领导下跪。

他素来挺直的文人脊梁被折得粉碎,高声嘶吼:“不要!是我,是我干的!放了蒋砚,求你们,放了蒋砚——是我往猪圈里撒了碱面,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求你们放了我儿子!他不知情啊!”

“他才十五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了,枪毙我吧——”

蒋云岫立在原地,高热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那是陆鹤龄吗?

她有点不敢认,这个鬓角花白的中年男人,会是那个在剑桥图书馆,用德文和她一起讨论国外前沿技术的陆鹤龄。

曾经风光无限的留洋博士,如今却在泥泞里疯狂磕头。

民兵的枪托狠狠砸在陆鹤龄的背上,他闷哼一声,却仍在乞求宽恕。

“领导,蒋砚他是个好孩子,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我才是!”

如今已是三月,天空却突然下起了大雪。

雪花轻如鹅毛,却仿佛压垮了陆鹤龄的脊背,也淹没了他的哭声。

高台上,副乡长拉了拉军大衣的领子,不耐地看了陆鹤龄一眼。

他缓缓抬起手臂,示意民兵准备开枪。

“砰——”

不是枪声,是蒋云岫整个人砸进了法场中。

“小鬼子!我杀了你!东洋畜生!都是你害了那些同志!”蒋云岫扑到蒋砚面前,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了血道子。、

她笑的声嘶力竭,唾沫星子都喷在了行刑的民兵脸上。

“哈哈哈,就是我撒的碱面!毒死你们这些东洋狗——”

她癫狂的笑声在打谷场上空回荡,嘴上则谩骂着没有逻辑的疯话。

副乡长的右手僵在半空,四周一片死寂。

下一瞬,她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随着撕啦一声,露出里面脏兮兮的破秋衣。

“鬼子打我,鬼子烫的疤——我要杀了他们——”蒋云岫癫狂的声调陡然拔高。

她把蒋砚身上单薄的衣裳扯开一个豁口,揪住少年的衣领疯狂摇晃,喉咙里滚出非人的尖细笑声:“哈哈哈碱面!对!我撒的碱面!”

看着蒋砚脸上被指甲划出来的血痕,蒋云岫抬手擦过,塞进嘴里舔舐了一下。

她咧嘴一笑,转头看向寂静的人群,眼白占了大半个眼眶:“臭的!鬼子的血都是臭的!嘘,我们毒死他们,毒死他们就好了……”

蒋砚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珠子盯着蒋云岫,眼底满是冰冷与阴沉。

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亲,倒像是在审视不共戴天的仇人。

蒋云岫却浑然不觉。

她突然死死箍住蒋砚的脖颈,十指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

“嘘……我撒碱面的事,要藏好……藏好。”蒋云岫神经质地嘀咕着。

说完,她又抱紧蒋砚,惊恐地缩了缩脖子,眼珠子在人群中到处乱看:“会被小鬼子听到,他们就在这里听着呢……”

“别出声……别让他们发现,你也知道我撒了碱面……”

蒋云岫捂着自己的嘴,从指缝里挤出气音,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蒋砚眉心狠狠拧在一起,有些听不懂蒋云岫的疯话。

周围的群众们却突然骚动起来。

“是蒋云岫!我就说这地主婆没安好心!蒋家这小子是替他娘顶罪呢!”

“可不是嘛!领导,可不能放过蒋云岫呀!猪圈里的碱面八成就是她撒的!”

“蒋云岫是不是真疯了?你们听听她喊的啥?‘小鬼子’?她把猪当鬼子兵了?她肯定是烧傻了!”

“……”

一个扎着红头绳的漂亮姑娘突然冲到台前,扑通一声跪下:“赵副乡长!蒋砚是冤枉的啊!您要杀就杀这个地主婆,碱面肯定是她撒的!不关蒋砚的事啊!”

随着她话音落下,群众们举起了拳头,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杀了地主婆!”

“为集体的猪报仇!”

赵永革脸色难看,抬手示意民兵维持秩序,目光在蒋云岫和蒋砚身上来回扫视。

须臾,他拍案道:“肃静!组织上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蒋云岫手臂紧紧缠着蒋砚,喃喃自语道:“碱面,有毒,要治疗……”

蓦的,她的身躯剧烈痉挛,声音却诡异地清晰起来。

“用清水和牛奶……保护胃粘膜……白芨粉、蜂蜜、干草、陈皮……”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蒋砚听着蒋云岫神神叨叨的话,浑身僵硬。

她这些支离破碎的字句,赫然拼凑成了一个解毒的办法。

这些药材的名称他听都没听过,像是能胡编乱造出来的吗?

蒋云岫突然尖啸一声,唾沫星子喷在蒋砚脸上。

她神经质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快记下来,都要记下来,然后烧掉……不然会被小鬼子发现的……会被发现……”

“他们来了……我听见军靴声了……”

蒋云岫死死抓着蒋砚的衣领,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蒋砚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他记得父亲说过,蒋云岫是从剑桥大学医学院毕业的留洋学生!

虽然从始至终他没发现她有什么医学才能,但此刻,她口中那些精准的医学术语,像一记闷棍敲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死马当做活马医也好。

“剂量!这些药喂给猪的剂量是多少?”蒋砚急声问道。

蒋云岫痴痴地笑,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她歪着头,手指掰算着:“十毫升,一头小鬼子要十毫升……两头小鬼子……”

“不能说!他们在偷听——”蒋云岫惊恐地捂着嘴,眼珠暴突。

下一瞬,她尖叫着抱头蹲下:“他们要开枪了!我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了!”

闻言,蒋砚深深看了她一眼,猛地抬头,高声朝副乡长赵永革喊道:“领导!我有办法救合作社那些中毒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