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谢宛玉从没有想过上族谱的事。

毕竟她入裴家,从头到尾只为借势便于杀林谦穆。

明年?那时林谦穆早该是个死人了。

至于她......?

谢宛玉不再想日后之事,顶着那道沉沉的视线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恭顺应道:“母亲安排周全,女儿感激不尽。”

裴夫人点了点头,望着眼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也到了待嫁年龄。

虽然她很不舍,但也不能误了女儿终身,一切都要准备着,思前想后,斟酌着开口:“君子有六礼,女子亦有八雅。”

“明日我便请女师教你习八雅,往后你上午学雅艺,用过午膳小憩后,来我这儿学习管家事宜,申时再去你兄长那儿学礼教家规。”

一整日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从前亏欠你的,你所落下的,我们都慢慢补回来。”裴夫人语声柔和。

谢宛玉深知这是裴夫人对她重视,也是对她的接纳认可,便应道:“女儿谨遵母亲吩咐,定当用心习学。”

裴夫人含笑:“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裴家的女儿,不求出类拔萃,但须知书达理,持身以正,往后若有不懂之处,尽管来问,切莫委屈了自己。”

她不求女儿名动京城,只愿她余生安稳,受夫君婆家敬重。

谢宛玉乖巧应下。

刚落座,身旁便传来一道娇柔声线——

“母亲~”

裴静姝尾音拖得微长,尽显女儿家娇态,“何须再另请女师?府中常年教导女儿的,本就是京中最有名的几位女师,让她们去教导阿月便是。”

谢宛玉偏头看了她一眼。

裴静姝生得珠圆玉润,眉目间流转着被娇宠惯了的明媚张扬,此时她笑吟吟望着裴夫人,模样纯然,看起来没有半点“坏心思”。

裴夫人沉吟片刻:“也好。”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从裴母说上族谱那刻,谢宛玉头皮就一直沉烫着,麻意顺着头皮往下爬。

是裴凛。

他还在看她。

那目光太沉了,比以往任何一次审视都要沉,像一根根藤蔓缠上脊背,越收越紧。

谢宛玉不自觉握紧玉箸,心脏都像是被束缚住了一样,呼吸都滞重了。

对面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厅里静得只能听见极轻用膳的声音,这无声的视线更加令人窒息。

谢宛玉不由得想,裴凛如此毫不避讳看她,不怕被人发现吗?

这般想着,悄悄抬眼望去。

可他只是垂着眼睫,姿态从容用着膳,仿佛刚才那道视线不是来自他。

-

饭后,裴夫人并未急着让众人散去。

她看了看侍立一旁的秀巧嬷嬷,随即又看向谢宛玉。

“阿月,既回了家,过往种种便该有所改变,刘秀月此名中的秀字,正好与秀巧同字。”

她稍作停顿,“母亲想为你重取一名,你意下如何?”

似是怕她心有抵触,又温声解释:“昨日虽落雪,可毕竟已是二月底,转眼便雪化开春,为你筹备宴席之事也该着手准备了,只是这名字......”

“主仆同名,于礼不合,母亲也想借此为你择一新名,寓意春来月明,往后诸事皆顺。”

谢宛玉听见要开始筹备宴席,眸光瞬亮。

叫什么名字,于她而言都无所谓,毕竟她的目标是林谦穆。

便乖乖应下:“是。”

裴夫人抬眼望向裴老爷,裴老爷沉吟不语,似在斟酌。

“宛玉——”

谢宛玉正想着宴席上如何杀林谦穆的事,对面那人却突然唤她名字。

吓得她一颤,险些碰翻了手边的茶盏。

“宛玉?”裴父看向裴凛,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裴凛并未抬头,长睫垂落,也未看她,只是想到了那日她在书房里说的话。

她说,“刘秀月已是过去,宛玉才是新的开始。”

她说,“名字虽是主家赐的,可宛玉这条命,是您给的啊。”

嗯。

是他的。

也是他的。

“好,就宛玉了,等明年你祖父回来,便为宛玉上族谱。”裴父一锤定音。

谢宛玉心脏突突乱跳,被裴凛低沉的一声宛玉烫穿了心口。

他这是什么意思?

-

裴父裴母又叮嘱几句,便让众人散了。

谢宛玉刚走出膳厅,便一直感觉到一道目光紧紧黏在她的背上。

滚烫,沉厚。

盯得她脊背生寒,尾椎发麻,每一步都走得极不自在。

她正想加快脚步溜回院里,向秀巧嬷嬷打听宴席的情况,也好顺便探一探林谦穆的消息。

却没想到,那道目光的主人忽然开口——

“宛玉。”

声音不高,清泠泠荡在廊下。

谢宛玉脊背一僵,麻意瞬间窜到脚底,步子和呼吸一并滞住。

刚取好的名字,裴凛就这么自然、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唤了出来。

谢宛玉哪敢回头。

只听见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从身后逼近,一步一步敲得她心口乱跳。

月亮高悬,他的影子先他一步靠近,将她整个人笼得严严实实。

凉淡的白梅味随风飘来,拂过她耳廓,缠上她鬓边散落的发丝,也缠住她倏然收紧的呼吸。

“这几日你抄写的家规,我已批阅。”

清沉的声音从身后几步外传来。

谢宛玉垂眸僵立,凝着地上他那道笼罩着自己的影子,只觉得那句话像是他唇贴着她后颈落下,黏腻的冷。

“随我来取。”

“昂。”她低应一声,猛地向旁侧轻挪一步,挣脱他影子的笼罩。

“嗯。”他在身后淡应了一声,并未上前。

谢宛玉只好垂着脑袋,先一步朝东院走去。

身后人没有说话,只安静跟着。

风总是逆着吹,白梅味从后方紧紧缠绕,她身上僵麻得很,逃不开,拂不去,连每一次呼吸都浸透了他的气息。

同样从膳厅走出,正要回院的裴静姝,死死盯着那个外人离去的背影。

上族谱?

凭什么!

一个乡野长大的粗鄙村女,也配冠上裴家的姓氏?也配让父亲母亲如此费心安排?也配让兄长关照?

她望着兄长冷月清辉般的身影。

刘秀月?宛玉?

一个不该出现的孽种!裴家的一切尊荣、父母的宠爱、兄长的关注,原本都是她的!她的!

想夺走?休想!

明年?呵,她绝不会让什么月、什么玉有机会等到上族谱的那一天!

裴静姝偏头瞥了一眼立在门口的王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