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谢宛玉想了想,瞳孔倏地缩紧。

难不成是因为昨日,她说,他给裴静姝带糖蒸酥酪,她生气。

所以裴凛以为她是在吃醋,今日便特意也给她带一份,作为安抚?

是了,定是这样。

裴凛一向很注意细节,或许跟他本职有关。

但这让谢宛玉心跳漏了一拍,一时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提心吊胆。

他既肯安抚,便说明昨夜并未瞧见她偷偷磨剪子的事,可这突如其来的破例,却让那座危险的天平又一次无声倾斜。

她想,应该把局面稳下来,将她与裴凛微妙的关系平衡在兄妹和旧情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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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凛浅掀眼,见她一直未动食盒,淡声开口:“批阅需一段时间,你且先用点心,不必干等。”

谢宛玉蓦地回神,抬眸看他,他垂眸专注看着家规,仿佛不过是随口提醒。

“多谢兄长。”她客气回了一句。

裴凛捏着纸页的修长指骨蜷了蜷,没有说话。

谢宛玉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从容掀开食盒,本想说不爱吃糖蒸酥酪,借以扳回偏斜的天平——

可掀开食盒的瞬间,她看到的是一盘色泽金黄、酥皮层叠的奶皮酥。

谢宛玉瞬间顿住,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腔,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倏地凝在唇边。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娘亲最拿手的点心,自娘亲过世后,她就再也没吃到过。

后来再次吃到,是在杭州知州官府,她至今不知道,裴凛是怎么得知她喜欢奶皮酥的。

谢宛玉压下眼底薄雾,隐去对娘亲的想念,极慢地抬起眼。

对面那人依旧专注地批阅着家规,一脸平静,仿佛这碟点心与他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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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凛听见她极轻的咀嚼声,并未抬眼,只垂眸望着纸页。

光是听着轻微的声音,就能想到她鼓着腮帮,小口小口、认真吃东西的模样。

好乖,好乖。

若他将她手中还未吃完的奶皮酥突然叼走,她会不会哭?

试过的,她会红着眼圈来吻他。

裴凛清润眸底染上滚烫欲色,心脏一阵一阵的紧缩,闭了闭眼。

直到很轻的咀嚼声消失后,裴凛才放下手中纸页,抬眼向她看去。

习惯性地取出手帕,下意识朝她唇角拭去。

指腹隔着手帕触到她唇的瞬间,两人都僵麻住了。

谢宛玉慌忙拉住悬在面前帕子的一角,“谢、谢谢兄长,我自己来就好。”

裴凛的手顿在半空,指腹残留着那一瞬微湿柔软的触感。

沉默着收回手,指腹却烫得厉害。

谢宛玉胡乱擦了擦唇角,目光转向家规,生硬转移着话题,“兄长可是批阅完了?”

裴凛凝着她被擦红的唇瓣,指腹上的灼烫不停蔓延,一路烧进了心口。

灼烫还在向下,腹部都紧了一瞬。

“嗯。”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哑几分。

“如今你课业繁重,既要学习八雅,又要学管家事宜,从今日起,每日只学二十条家规即可。”

这突如其来的宽宥让谢宛玉心头一松——

上午黎先生布置的课业还剩五遍没抄,下午裴母又交来一本账册让她学着看。

负担骤减,她几乎脱口而出:“多谢兄长体恤!”

裴凛没有回应她的感谢,只垂眸翻开尚未被装订成册的家规纸页。

“开始吧。”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开始教导,“裴家女,不得为妾,宁为寒门正妻,不为高门侧室。”

谢宛玉顿了顿,昨日听秀巧嬷嬷讲了裴府地位,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裴府更高的门第了,除非是皇室。

她忽然想到什么,轻声问:“那裴家男儿呢?”

裴凛略顿片刻:“裴家男子,婚前不得有通房,不得纳妾,婚后纳妾需征得妻室同意。”

谢宛玉没有说话。

那对他来说,她算不上通房,更算不上妾。

这样一来,天平似乎就容易平衡了。

“——宛玉是妻。”

一道清沉嗓音忽然落入耳中。

谢宛玉有那么几瞬是懵的,心口迅速窜起一股拧着的涩麻意。

他......他在说什么?!

她不敢抬头,假模假样地盯着家规,却感受到灼烫的视线落在她头顶上。

视线的主人也没有再说话。

无声。

书房陷入死寂,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谢宛玉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兄长,今日学的家规我都记下了。”

这声兄长像烧红滚烫的戒尺,狠狠抽了一下裴凛。

他垂下眼睫,嗓音低涩:“嗯,你若懂了其中深意,不必再去抄写。”

深意?

谢宛玉心尖狂跳,他是指的是家规深意,还是那句“宛玉是妻”?

她先问他裴家男儿,他答了之后又接一句宛玉是妻,是想告诉她,在杭州那段时日,在他心里,她不是通房也不是妾,而是妻?

“宛玉愚钝。”她缓缓开口,“家规中有几处尚不明白,黎先生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抄几遍总是好的。”

她敢懂吗?

不敢。

裴凛是她猎物的同时——

她似乎也是裴凛的猎物。

裴凛沉声道:“一味死记硬背、拼命抄写,并不能真正明白其中......”

他顿了顿,补充道:“并不能理解家规深意,你何处不明白,我为你讲解。”

谢宛玉指节微紧。

他将话巧妙转回家规,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仿佛“宛玉是妻”那句话不存在,一切都是她多想了一样,不过本来那也是杭州的事,他现在这般,还不是因为暂时信了她上回在书房说的那些鬼话......

若他知道她冒名顶替,妻?想必只会被昭狱刑具罚得凄凄叫。

裴凛见她沉默,便将方才的家规又讲了一遍。

“裴家女,不得为妾。”

“当重己自重,裴家的女儿,值得堂堂正正被对待,居正位,掌中馈,受尊重,而不是屈居人下,仰人鼻息,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名正言顺地唤自己一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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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今日学规结束。

但谢宛玉还没忘记正事。

“兄长。”她语带怯意,以受害者身份直白问道,“昨日听闻您说纵火案的线索已有眉目,不知、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她的微颤的声音里,浸着一种难以完全掩饰的害怕。

昨夜裴凛站在她帐帘外时,即便是隔着帐纱,也能清楚看见她蜷缩在锦被里的轮廓,露在外面的瓷白手紧紧抓住被角。

她连睡着都如此不安,大概是怕极了。

曾经在杭州时,与她同床,她睡觉时也是这样攥着被角,像抓着一块浮木。

——她没有安全感。

裴凛问过,她答,是因主家少爷险些欺负了她,她失手杀了人,便会常常梦魇。

此刻见着她眼底的害怕,纵火案险些让她丧命,凶手还未缉拿归案,她害怕,再正常不过。

“是有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