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冷空气从窗缝灌进来,像刀片贴着耳廓刮过。

凌晨五点四十,整座省委大院还沉在灰蓝色的梦里。

宿舍楼三层的灯,倏地亮了。

林万骁猛地从床上坐起,电话贴在耳边,听筒里是老郑沙哑的嗓音:

“书记七点二十的飞机,去京城,雪没停,高速可能封路,你提前四十分钟到一号楼。”

“收到。”

没有多余一个字,他挂电话,掀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瞬间清醒。

五分钟洗漱,三分钟穿衣。

二十四岁的身体像上紧的发条,动作干脆利落。

黑毛衣、深灰西装、黑色羊绒大衣,颜色一层比一层深,像夜色一层层褪尽。

他对着卫生间镜子打领带,手指冻得发红,却极稳:

领带结饱满、居中,像一枚压进衣领的印章。

公文包昨晚已收好:讲话稿、行程单、中央部委通讯录、备用充电宝、一只薄薄的移动硬盘。

大衣兜里揣着一小瓶保济丸,老郑悄悄塞给他的,说书记胃不好,怕赶飞机空腹。

他掂了掂重量,顺手又把两片姜糖塞进侧袋,辛辣暖胃。

六点整,三号楼门口。

雪还在下,细碎的盐粒落在台阶上,瞬间融成水。

老郑把车热好,发动机低鸣,像只压抑的兽。

顾沉舟从门厅出来,风衣领子立起,手里拎着一只黑色手提包,步子不疾不徐。

林万骁迎上去,接过手提包,另一只手递保温杯:“豆浆少糖,姜糖两片,温度刚好。”

顾沉舟看他一眼,点头,没说话,却把手套摘下来递给他。

林万骁接过,塞进自己兜里,书记的习惯,机场人多,手套容易丢,秘书代拿。

六点十五,机场高速入口封闭。

老郑方向盘一打,走老国道路线。

雪厚,轮胎轧出两条深辙,车身偶尔侧滑,老郑掌得极稳。

后座,顾沉舟闭目养神,膝盖上摊着一份昨夜刚改完的汇报提纲。

林万骁侧身坐着,膝上放笔记本,钢笔在纸面沙沙:

接机时间,拜访时间,午饭问题,下午行程,回程…等等

每个时间节点后面,他用红笔标了备选方案:

高速封路改铁路,飞机延误改高铁,会谈延长压缩午餐……

字迹小而密,像一张无声的军事地图。

六点四十五,机场贵宾通道。

顾沉舟走在前面,林万骁落后半步,左手提公文包,右手拖行李箱,轮子滚过地毯,发出轻微“咯噔”声。

安检口,工作人员认出书记,刚要打招呼,林万骁抬手,微笑:“赶时间,按流程。”

金属框一过,他迅速把电脑、公文包、手机一字排开,袖口扫过台面,像掠过琴键。

顾沉舟过完安检,回头看他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审视,也带着默许。

贵宾室,暖气充足。

落地窗外,雪片大如鹅毛,跑道灯光被雾气吞没。

林万骁把大衣搭在椅背,半蹲着替顾沉舟整理领带:

刚才过安检时松了半扣,必须复位。

指尖擦过衬衫领口,能感觉到对方颈动脉平稳的跳动。

“早餐?”

“飞机上用,国航配餐,我让他们提前准备了小米粥。”

顾沉舟点头,忽然问:“京城今天零下九度,你带备用衣服没有?”

林万骁答:“带了,您的羊绒围巾在我箱子里,下飞机就能换。”

顾沉舟没再说话,只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一下。

那一按,像印章,也像托付。

7:15,登机口开放。

头等舱通道,空乘微微弯腰:“顾书记,早上好。”

林万骁把行李箱递过去,顺手接过登机牌,扫一眼座位号:1A、1B。

他把自己的登机牌塞进兜里,把1B递给顾沉舟,动作连贯得像排练过。

进舱时,他侧身让书记先过,自己再提公文包跟上。

舱门关闭前,他最后扫一眼窗外:雪仍下,跑道除冰车来回穿梭,像一群沉默的工蚁。

飞机抬头的一瞬,林万骁解开安全带,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夹:

《关于北江省应急资金补充方案的补充汇报》,昨夜两点定稿,早上五点又改一版。

他把文件摊在小桌板,钢笔在关键数字下轻轻划线:

“应急资金缺口:37.6亿元”

“拟申请中央专项:25亿元”

“自筹渠道:城投债+国开行应急贷款”

每划一笔,都像在刀鞘上磨一下刀锋。

顾沉舟闭眼小憩,呼吸悠长。

林万骁把毛毯搭在他膝上,又把温度调高两度。

做完这些,他戴上耳机,打开笔记本,开始默记下午国开行的债务数据。

耳机的音乐是轻到几乎没有的背景白噪,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像在数钱,又像在数时间。

屏幕右下角,电量提示由绿转黄,他拔掉耳机,顺手从大衣兜里掏出充电宝插上。

动作轻到邻座都没察觉。

9:03,飞机准点抵京。

舱门一开,寒风卷着细雪扑面。

林万骁先一步起身,把大衣抖开,等顾沉舟站起,立刻替他披上。

廊桥尽头,杨敬亭(部委副职)迎上来,握手寒暄。

林万骁落后半步,目光掠过杨敬亭身后随行人员,迅速在心里排好座次:

副主任秘书、财政部处长、国开行副总,谁该递名片,谁该留电话,谁该晚上回访,一清二楚。

电梯里,他轻声提醒:“杨主任,书记早餐飞机上用过,小米粥,少量咸菜,血糖正常。”

杨敬亭微微颔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年轻人,做事好仔细。

9:30,中枢西门。

警卫查验证件,钢枪在雪光下泛着冷辉。

林万骁把公文包双手奉上,警卫扫过封口处的红色保密条,抬手敬礼。

顾沉舟回头,看他一眼,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今天,别掉链子。”

林万骁垂眼,声音更轻:“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雪落在肩头,瞬间化水,像一场无声的淬火。

他抬头,看大门缓缓开启,门后是更深的红墙,也是更高的风口。

二十四岁的专职秘书,第一次踏进这条线,脚步稳得像量过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