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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崇第一次见到桑玳,是他十岁的时候。
那年父亲的事业达到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为此引来了不少竞争对手的争锋相对以及报复。
郁崇不喜欢那个所谓的家,不喜欢生物学上冷漠刻薄的父亲,不喜欢伪善虚伪的继母,不喜欢跋扈嚣张的弟弟。
但那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拥有一切,被宠的无法无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幸福家庭,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
他太小了,只要成长就好,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甚至没有知道真相的必要。
他那么快乐,那么嚣张,那么幸福。
那么讨厌。
郁崇很早之前就选择独居了,家里除了一个照顾他的阿姨,其余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他都没有。
阿姨说他过于稳重,不像是同龄的孩子,她劝他,不能和家里闹这么僵,要适当服软,才能争取到他该有的权益。
她总是叹气,说这么小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对亲情冷漠到这种地步。
他知道阿姨是为了他好,可他不想,也不愿意和那些所谓的家人虚与委蛇。
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在他心中扎了一根刺,那种隐秘又刻骨的疼痛,伴随着他的成长,一直维持到今天。
他不会背叛痛苦的母亲,更不会背叛年幼的自己。
父亲对郁寒的疼爱重视毫不掩饰,反倒让他这个大儿子变得默默无闻,也是因为他把小儿子看的太紧,所以让本该属于郁寒的绑架,落在了他身上。
在放学路上,他被人迷晕带走,醒来时,正身处于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是老旧小区的楼房。
绑匪本意是先等到父亲发现他不见焦急,再趁机勒索一大笔赎金。
然而,三天过去了,并没有他们预想的情况发生,绑匪甚至用他的号码给父亲打了电话。
能打通,但没人接。
绑匪越来越焦虑,开始逼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郁崇冷冷道:“你们不绑他亲儿子,绑我做什么?”
他话里的讥讽惹怒了绑匪,他被打了一顿,丢在狭小的房间。
当天晚上,郁崇趁着绑匪睡觉逃了出来,仓皇中,直接从二楼跳下来,奄奄一息倒在垃圾桶旁。
正是半夜,附近空无一人,绑匪随时都能发现他跑了,如果再被他们找到,这两天被压抑的愤怒会达到顶峰,他也许会被打死。
到时候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许也变成了残废。
半死不活的拖着,才是真正的噩梦。
桑玳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小小一个,眼睛又大又亮,头发乱糟糟的,两根小辫子无精打采地垂着。
她胆子很小,怯怯地问他:“哥哥,你怎么了?”
“哥哥,你的爸爸妈妈呢?”
“哥哥,我外婆还在睡觉,我一个人很害怕,你能陪陪我吗?”
她捏着衣角,似是忍痛割爱,“我、我把饼干让给你吃。”
郁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会有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外面,他警惕是成年人的陷阱,想了很久才咬牙同意。
桑玳很高兴,小小的身体撑着他,咬着牙一步步把她扶了回去。
家里有些乱,所有的灯都开着,只有卧室黑漆漆的。
她高兴的把玩具拿出来,一个个给他介绍,还从卧室里拿出了饼干,包装上有牙印,很显然她咬过,却没有吃。
郁崇问她,“你是打不开吗?”
她摇摇头,小声说:“我舍不得,这是留给外婆的,她睡了很久,醒来会饿的。”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小心推开卧室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静静躺在床上。
郁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死了。
家里没有其他大人,导致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独自和老人生活在一起。
但桑玳不知道,她愉快地对老太太说:“外婆,我带了朋友回家哦。”
“我会把玩具收好的,我乖乖的没有闯祸,外婆不要生气。”
郁崇沉默地捏着饼干,告诉她,“你外婆死了。”
她惊诧地瞪大眼睛,问他,“什么是死?”
“死了就是死了,代表着她永远不会醒来了。”
郁崇看着她,大概只有四岁,实在太小了,还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
他以为她会哭,但她只是摇摇头,笃定地说:“外婆最喜欢我了,她不会不要我的,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