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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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陆文沅望着窗外的月光,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十八岁。

那日,他替石兰顶罪,独自在宗庙前受了六十杖刑,打得皮开肉绽,当场昏死过去。

"是我自个儿弄坏祭典礼服的,凭何将你打成这般,肋骨都断了两根!"少女红着眼趴在榻边看他,"谁准你替我受罚的!"

"莫哭。"陆文沅轻声安慰:"我无碍。"

"你是我心仪之人。"他浑身是伤,却仍温柔地对少女说:"我不替你担着,难道眼睁睁瞧你受罪?我做不到。"

"可往后呢?我是公主,他们至多罚我跪几宿,但你......"

"跪着膝头也会疼。"他轻轻摩挲石兰的手背:"我不愿让你受半分委屈。"

石兰睫羽轻颤,泪珠将落未落。

陆文沅反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此刻他再不顾旁人如何看待,如何议论他这义兄失了分寸。

他只知,石兰不能因他落泪,一滴也不成。

月华如水。

她不知不觉伏在案几上睡去。

陆文沅强忍剧痛,下榻将少女抱回自己床铺,绷带渗出的血渍染红衣襟,他却眉峰未蹙,目光缱绻地凝望石兰。

真稀奇。

从十岁看到十八岁,他却总也看不足,连眨眼都恐她消散。

"文沅,你不能倾心于她,你忘了对娘亲的承诺么?"

"你忘了娘亲是因何而亡的么?!"

"文沅......莫再受她蛊惑,你心仪之人并非是她。"

"不对。"陆文沅头痛欲裂,"我爱她!自幼至今,唯她一人!"

"她名唤,她名唤——"

名姓在他唇边将出未出,却似有人死死掩住他的口,他拼力挣扎。

下一瞬,陆文沅猛地自旧梦中惊醒,眼尾红得似要滴血,在望见眼前女子的刹那,他奋力将她拥入怀中,"我爱你,柔儿。"

是了,他爱的是宁柔。

"柔儿,我爱你,莫离我而去。"

他紧紧相拥,却仍觉心中空落。

宁柔眼神闪烁,感动地望他一眼:"文沅!"

"待我们逃出生天,我便嫁你!"

他这才回过神来,已过三日,自己与宁柔仍被囚于宫中。

看来石兰是铁了心要留他们在南诏。

陆文沅自地上起身,放轻脚步移至门边,守卫却仅二人。

古怪,石兰最知他身手,怎会只派这些许人手。

外间两个守卫正在闲谈。

"今日是公主大婚,真晦气,守着这两灾星。"

"我还想去送亲呢,公主本就貌美,今日穿上嫁衣,岂不似天仙临凡?"

"唉,盼着晚些能得碗喜酒罢!"

原来......今日是石兰成婚之日。

心口骤然一痛,他却不明所以。

身后的宁柔也听见了,凑在他耳畔低语:"文沅,我们趁此机会逃罢!"

"好。"陆文沅嗓音沙哑,他将宁柔护在身后,踹开门利落制住守卫,拉着她一路向外奔去。

送亲的喜乐飘入耳中,他猛然驻足。

"文沅,发什么呆,快走啊!"

宁柔焦急地拽他,却险些将自己带倒。

男子纹丝不动地望向送亲仪仗。

他忽然大步朝那处行去。

"陆文沅!你疯魔了不成?若被发觉我们如何逃脱?"

宁柔难以置信,她不理解陆文沅所作所为。

陆文沅顿了顿,声线低哑:"我是她义兄,她出阁,我该送她一程。"

言毕,他不顾宁柔阻拦,径直朝送亲队伍疾步奔去。

石兰身着赤色嫁衣,手执合卺酒,正欲递至新郎唇边。

"饮下此酒,便是我的人了。"

记忆中,少女声如清玉,心脏似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愈收愈紧。

几欲令他窒息。

就在那男子单膝及地欲饮石兰手中酒时,他想也未想地拔箭射去。

羽箭穿透酒盏,石兰愕然回眸。

他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喘息:"不,石兰,我不许你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