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老街两侧斑驳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两人并肩走着。
周慧伸出手,很自然地想去牵张明远。
张明远的手却像被烫到一般,本能地缩了一下。
那个瞬间的闪躲,让周慧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但下一秒,张明远就反应了过来。
他反手一把,将周慧那只手紧紧攥在掌心,脸上挤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走吧。”
周慧心头的那点疑云,瞬间被这个笑容驱散。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清晨的老街。
早点摊的蒸笼喷出滚滚白汽,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着自行车从医院大门出来,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嬉笑着跑过……
处处都是鲜活的人间烟火。
这些本该无比熟悉的景象,却让张明远有种恍如隔世的刺痛。
路过一个炸串摊,周慧的眼睛亮了。
摊位上,金黄的炸串在油锅里翻滚,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勾人。
“明远,我想吃那个。”
“好。”
张明远笑着,掏钱给她买了一串炸年糕,一串火腿肠,还有两串蘑菇。
周慧接过炸串,咬了一口火腿肠,然后带着甜蜜的笑容,将剩下的递到张明远嘴边。
“你也尝尝。”
张明远看着那根沾着鲜艳口红印的火腿肠,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一股酸水混着恨意涌上喉咙。
他强行压下那股生理性的恶心,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低头,咬了一口。
油腻和廉价香精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如同他前世那段愚蠢的人生。
两人最终来到县政府对面的小公园。
公园旁边是正在修建的北新街,宽阔的双向四车道和狭窄拥挤的老街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慧找了张长椅坐下,沉默了片刻。
突然,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张明远看着她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眼底的温度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嘲弄。
来了。
她的表演,终于开始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张明远立刻切换回她所熟悉的角色,小心地搂住她的肩膀,语气焦急又心疼。
“小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这番话似乎给了周慧巨大的勇气。
她双眼通红,一头扎进张明远的怀里,哭得断断续续:“明远……我……我外婆她……她病了,病得很重……可是家里……家里没钱给她治……”
外婆病了?
张明远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嗤笑。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直到他自己躺进ICU,周慧那个八十多岁的外婆依旧身体硬朗,在乡下还能下地种菜。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张明远没有戳穿她,只是轻轻拍着周慧的后背,顺着她的话担忧地问:“那……需要多少钱?”
听到这句话,埋在他怀里的周慧,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精光。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张明远:“医生说……光手术费,现在还差四千块。后续的治疗费……还不知道要多少。”
张口就是四千。
胃口还真是不小。
“别怕。”张明远一脸凝重,语气却无比坚定,“我们家现在是没钱了,昨天……昨天出了点意外。但是你放心,外婆的病不能耽误。我这就回去,让我爸妈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跟亲戚朋友们再凑凑。”
“真的吗?”
周慧的喜悦几乎要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溢出来。
张明远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蠢女人被即将到手的钱冲昏了头脑,脱口而出:
“明远,你真好!我知道你昨天刚被那些人追债,要走了五千块钱,现在肯定很困难。但是外婆这个病真的不能再拖了,我希望……能尽快……”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对面那个刚刚还满脸心疼的男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正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周慧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失言了!
大脑飞速运转,她慌乱地找补:“是……是鹏程哥!他昨天看到你家出了事,觉得过意不去,就把这事说给他一个同学听了。那个人……那个人又刚好认识我,就打电话告诉了我……”
这个理由,蹩脚得像个笑话。
张鹏程会为了“过意不去”把这种家丑外扬?
骗鬼呢!
张明远看着她那张写满惊惶的脸,强忍着将她那张虚伪的脸撕碎的冲动。
不行。
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张明远要的,绝不仅仅是跟这个女人分手。
他要让她,让张鹏程,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张明远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重新变回那个充满爱意的“老实人”。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周慧脸颊上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从哪听了什么闲话。”
他握住周慧冰凉的手,一脸歉疚。
“小慧,你放心。给我五天时间,最多五天。我一定给你想办法,把这四千块钱凑出来。”
看到自己的目的最终还是达到了,周慧立刻破涕为笑,心头的恐惧也烟消云散。
“明远!你真是太好了!”她主动在张明远脸上亲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急切”地说,“实话跟你说,我今天本来应该在医院照顾外婆的,就是因为太想你了才偷偷溜出来看你一眼。现在……我现在该回去了。”
“我送你去医院吧。”张明远顺势说道,“正好也去看看外婆。”
周慧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别……别了!”她连忙摆手,“外婆现在需要静养,医生不让太多人探视。而且……而且我爸妈他们还不知道咱俩的事,等……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说完,她生怕张明远再坚持,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看着周慧匆匆离去的背影,张明远脸上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周慧,也回过头,看了一眼张明远那略显“落寞”的背影。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而得意的冷笑。
这个蠢货。
周慧站定,仔细整理了一下裙摆,又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擦去脸上伪装的泪痕,重新补上口红。
做完这一切,她才恢复了那副清纯可人的模样,转身朝公园外走去。
在她离开后不到一分钟。
原本应该早就朝反方向回家的张明远,却从公园另一侧的一棵大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和“落寞”。
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
张明远想亲眼看看。
这个刚刚还在为“外婆”的医药费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下一步,会去哪里。
是不是会像他预料的那样,第一时间就跑去向她的另一个男人,汇报这个“好消息”。
这个女人。
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近二十年,为他“生儿育女”,最后却笑着将他推入地狱的女人。
她是张明远心里,最深、最痛、最无法愈合的梦魇。
他远远地坠在周慧身后。
像一个没有影子的幽灵,穿行在清水县夏日明晃晃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