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嫁给徐柏的第三年,他带回来一个江南的女子。
那女子柔弱娇媚,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她说她自幼没了家人,还好有徐柏贴身照顾,许下呵护她三生三世的诺言。
于是我亲手为她添置嫁妆,让出正妻之位,让她嫁给徐柏。
徐柏却亲手把房门上的喜字揭下,告诉我他只是因为同情才收留她。
可真的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偏院的红烛亮了整晚都不曾熄灭,
厨房的水又为什么换了一锅又一锅......
1.
嫁给徐柏之前,娘亲说,这世上的男子最是薄情,我切勿沉迷。
那时的我不懂。
可徐柏将苏允儿带回来的时候,我好像明白了。
那天,听说他要回来了,我在大门口等了他五个时辰,连水都没喝一口,腿站得酸涩不已。
才在夕阳西下时分,看到他与苏允儿同骑一匹马,两人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沐浴着夕阳而归。
那架势,像极了一对爱侣。
下马后,他拉着我的手,情真意切的说道,
“絮影,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他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可是,身体却挡在苏允儿身前。
一副怕我找麻烦的样子。
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我跟徐柏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苏允儿来家里后,徐柏变化很大。
以前,他说我无趣,整天就喜欢板着一张脸,所以慢慢的,他看我时,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柔情蜜意。
苏允儿来了之后,她灵动活泼的模样,惹得徐柏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虽然我发现了徐柏的变化,但他跟我依旧相敬如宾,所以,哪怕我预感到,我们的未来不会风平浪静,却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直到那一日,我的贴身丫鬟玉树正在给我梳妆,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道俏皮的声音。
“季姐姐在吗?”
是苏允儿。
我还没有说话,苏允儿自顾自走了进来。
“姐姐真的在呀,我在院子里无聊,来找你聊聊天。”
“这个钗子好漂亮,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她拿起桌上一只蝴蝶模样的钗子看了看,紧接着把自己头上的钗子拿了下来。
我略带不喜的拿回我的钗子,看到她手中的蝴蝶玉钗,不由多看了一眼。
我手中的蝴蝶钗子是从前徐柏送给我的。
那时候,我们没什么钱,但我觉得那段日子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
那段时间,徐柏总是早出晚归,手上衣服上粘着墨渍,要么就是些伤口。
看到他磨出茧子的手,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天天神神秘秘的,问你干什么去了你也不说,一双读书人的手弄的都是伤口。”
尽管我表现的很生气,徐柏还是笑眯眯的把话题转移过去,后面尽量不让我看到他的手。
因为这件事,我单方面和徐柏冷战了好几天。
不过这场冷战在第五天,也就是我生辰那天结束了。
我做了一桌子菜,刚刚做好,他就急匆匆跑进来,还喘着气。
“你还知道回来。”
我没好气道。
他笑盈盈的哄我。
直到我感觉到他往我发髻上簪了什么东西。
他轻声的问道:“还在生气吗?”
“我已经尽量赶回来了,这是练了好久才打磨好的。”
当时,他为了哄我开心,愿意去学打磨簪子。
可今日,他却将一模一样的蝴蝶簪子,轻易的送给另一个女人。
哪怕,这簪子是买的。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年轻时我觉得,自己对徐柏而言是特殊的。
可现在看来,特殊的人可以有一个,也可以有很多个。
男人啊,一旦动了心思,就守不住了。
看到两只一模一样的钗子,苏允儿的语气变得欢快。
“我就知道徐郎对我也有意,姐姐你虽是当家主母,可到底不如我年轻漂亮。”
我捏紧了手中的钗子,尖的那边刺到手心,可我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
“所以你想说什么,苏允儿。”
“这个嘛,我想姐姐你也明白,就算你再怎么阻止,也改变不了徐郎对我的情谊。”
她一步步逼近我,凑近我耳边,带着一丝得意冲我说:“姐姐,你就把徐郎,让给我吧!”
我柳眉微皱,抬手直接给了苏允儿一巴掌,我力道不轻,苏允儿被这一巴掌打得,直接脸侧向一边。
“苏允儿,希望你摆正你的身份。”
本以为,苏允儿会收敛,但没想到,她一脸凶狠的看着我,冷声道:
“我叫你一声姐姐是尊重你,别以为......”
话未说完,苏允儿脸色骤变,刚刚凶狠的模样瞬间化作楚楚可怜。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姐姐,我求求你,你就饶了我吧。”
“我真的从未肖想徐郎,我......”
“絮影!你这是在做什么。”
门口突然响起徐柏的声音,我的身形一僵。
虽然,苏允儿忽然改变态度的时候,我就猜到,这一切跟徐柏有关。
可是,听到他冰冷的声音,我还是一阵难受。
“徐郎,我疼。”
徐柏把苏允儿抱在怀中,眉目柔和,极尽温柔的哄着她。
“没事的,允儿,我这就叫大夫来。”
他扭过头,眼里一片冷漠,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对我浓浓的失望。
“季絮影,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被他眼神中的嫌恶和失望刺伤,想要张口的嘴还是选择了闭上。
他从前只会温温柔柔叫我“絮影”,何曾像现在一样,包含怒意叫我的全名。
苏允儿和徐柏还在上演一出伉俪情深的戏码,我的喉间突然涌起一阵腥甜。
我急忙拿手捂住嘴巴,可是鲜血还是从嘴里涌出,手上的伤口被刺激到,又开始钻心的疼。
浑身都疼,我分不清楚是手疼还是心疼。
醒来时,身边只有玉树守在我床边。
“夫人,你可算醒了,你不知道,我回来时,老爷抱着新来的那位往外走,我一进来就看到你晕倒在地,一地的血。”
玉树的语气夸张,也有几分心有余悸。
想来那时我晕倒的场面颇为惨烈。
我的身体一向不错,这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毫无预兆的开始流鼻血。
“叫过大夫了吗?”
听到这话,玉树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想要遮掩过去。
可我如何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玉树,你去叫个大夫来吧。”
玉树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院中残阳如血,不知为何看到我直犯恶心。
闭上眼睛,迷迷蒙蒙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徐柏还是那个清俊的少年,他带着我去田埂里放风筝,风吹拂过我们的脸。
风筝悠悠荡荡飞向高处。
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看着我,眼睛里只有我。
“我徐柏此生决不会辜负你。”
晚间玩累了,我嫌走路累,总是走得很慢,他走在我前头,眼看着没有了影。
忽然又调转过来背对我蹲下,把栗子糕递到我手里。
他背着我一直走,路上我看到了卖栗子糕的摊子。
“夫人,夫人......”
恍惚间,我以为是徐柏的声音,睁开眼才看到在我面前的玉树。
“我把大夫叫来了。”
手上被搭上一条帕子,我看见大夫把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我的一颗心也逐渐低沉下去。
“依我看,夫人这是从前落下病根,堆积在一起,受到刺激爆发出来了。”
病根?
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唯独救徐柏那次。
那是我跟着徐柏进京赶考时的事了,为了节约钱财,我们经常睡在破庙。
一路过去都没有什么事,但在离京最近的那段路上,我们遇到了山匪。
山匪拿着刀冲进来,我被吓得直哆嗦。
徐柏护在我身前,生怕山匪伤害我。
当时我们身上钱财和干粮所剩无几,山匪抢了钱财,又见我有几分姿色,本想绑了我去做压寨夫人。
徐柏为了保护我冲了上来,跟山匪缠斗。
最后,山匪的刀朝着他落下来。
而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踹开了来抓我的山匪,挡在了徐柏身前。
最后那把刀落在了我的腹部。
我因此丢了半条命,足足养了一年才养好,现在腰边还留着一道疤痕。
我问大夫,我这个病能不能治好。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告诉我要放宽心,若是心疾医好,那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
他虽然这样说,可我怎么能不懂。
心疾若是可医,我又怎么会生病。
徐柏晚上到我院子里时,我已经睡下,因心里想着事,怎么也睡不着。
他轻轻走到我身边,钻进被子里。
但身上浓烈的脂粉味道,熏得我难受。
感觉到我的不平静,徐柏轻声问道:
“絮影,你怎么还没有睡。”
他的声音温柔,就像从前一般。
但我知道一切都悄悄变了模样。
“刚睡下,被你吵醒了而已。”
说完,我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但很快,他略带问责的声音传来。
“是我不该这时来吵你,但是今天,你实在是过了。”
“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你也不该那样对允儿,她脸都被打出了血。”
说到底,他就是来为苏允儿要说法的。
可那不是苏允儿的血,是我的。
他抱着苏允儿出去的时候,他只知道苏允儿脸肿了,却没听到我倒在地上的声音吗?
说到底,还是不在意了。
我正要推开他,他的手已经伸到衣内,顺着腰腹,摸到了那道疤痕。
“徐柏,你还记得我这块疤痕是怎么来的吗。”
“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
他的声音温柔,甚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在。
可他身上浓郁的香粉味,让我想要呕吐,我大力的推开他,他一个没坐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满脸惊讶的看着我。
我冷着脸说道:“我今天累了,你还是回去吧。”
黑暗中衣服悉悉索索,徐柏站了起来,再开口时语调冷冷的。
大概刚刚那些柔情蜜意也是演出来的吧。
“我不想和你争吵,但我在江南办差的五个月里,一直是允儿陪着我,哪怕我生病了她也衣不解带照料我。”
“你应该知道,允儿对我有恩,她对我终归是不一样的,也希望你对她好一点。”
“她从未想过跟你争什么,而我,也说过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放宽心就是。”
说完这些话,徐柏离开了,屋内重回寂静。
我裹在被子里,垂下眼眸,也没有睡着,只是细数着过去种种,我陪了他十五年,而苏允儿陪了他五个月。
他就为了苏允儿来责问我这个发妻。
还说什么,心里只有我。
呵,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也对苏允儿说过呢?
如今,我这身子骨这般的柔弱,像极了要日暮西山的状态。
而他俩,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倒不如,成全他们。
那日之后,徐柏没再来我房里,我乐得清闲。
每一日都会到花园里晒晒太阳。
“谁不知道你们夫人已经年老色衰,得不到老爷的宠爱了。”
“你胡说,夫人和老爷好得很,你这个贱蹄子乱说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那你是那日夫人晕倒在房中,老爷为何不叫大夫。”
......
这一日我在亭子里歇凉,正要回去却听见门后玉树和他人争辩的声音。
走过去时就看到玉树正跟另一个丫鬟纠缠在一起,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我认得那丫头,好像是苏允儿身边的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我来了,两人立刻住了手,我看到玉树眼角被指甲划了几道红痕,只差一点就划到了眼睛,我一阵心疼。
我正想问责,那丫鬟就开始恶人先告状。
我瞬间就明白了,她敢这么做,无非是得到了默许。
可她忘了,即便我年老色衰,我还是这徐府的夫人。
“来人,这个奴婢顶撞主母,庭杖二十,发配出府。”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徐柏为了一个丫鬟,不到一刻钟便来找我麻烦了。
“絮影,你为什么要把允儿的贴身丫鬟赶出府?”
“一个奴婢顶撞主母,难道不该罚?”
“允儿手下的丫鬟最是规矩,又怎么会......”
“所以,是我不该?”
“徐柏,你我成亲数十载,如今我这糟糠妻,连处罚一个婢女都不可以了?”
“既然如此,这当家主母的位置,倒不如让给苏允儿。如此,我也不必做那恶人了!”
话音落下,徐柏的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黑,最后,他沉下声说道:“絮影,我说过,允儿不会跟你抢主母的位置。”
“今日之事,的确是你做过了。”
“那丫鬟,你便叫人再买回来吧!”
我满眼好笑的看着徐柏。
我做错了?
是,我错得离谱,错在他还是一个穷秀才的时候,嫁给了他。
错在,那些年,为了支持他考功名,没日没夜的绣花。
错在,这十多年,将真心交付。
所以,徐柏,这一次,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不想要你了。
第2章 2
2.
与徐柏话不投机,他气呼呼的走了。
我没主动去找他。
反正,他必然是躲在苏允儿那。
他不来找我,我看不到他,连心情都好一些。
我的病情时好时坏,这个时候我不想再去自找麻烦,只想好好度过最后的时光。
徐柏下一趟江南可以遇到一个知心的女子,那我又未尝不能做我自己。
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苏允儿到徐府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名分。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也要她能争得到。
午后我去找徐柏时,下人告诉我他在骑射场。
过去时,他骑着马绕着场地转圈,时不时射上两箭。
自从山匪一事之后,徐柏就一直在勤练武艺。
十年如一日,哪怕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还是轻易改变不了。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来这里找他。
不过就是一瞬,他很快把马停下,走到我的身边。
“絮影,你怎么来了。”
“我在院子里呆着无聊,出来到处逛逛。”
“你看看你,都出汗了。”
我拿出手帕,替徐柏擦了擦汗,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时我们还是人世间一对最寻常的夫妻。
徐柏说要给我展示一番他最近练习的成果,说着就骑上马在骑射场驰骋。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的身影,眼角却瞥见了一抹淡青色的身影。
徐柏看见那个身影之后,眼睛亮了亮,似乎身上多了些生机活力。
果然,看到苏允儿,他肉眼可见的雀跃的。
徐柏骑马绕了几圈,朝着苏允儿的方向绕,突然之间马蹄嗒嗒作响。
那马前蹄高高抬起,直直朝着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马失控了。
徐柏坐在马鞍上勒缰绳,但是那马还是向疯了一样往前面去。
若是不想让马往前撞到苏允儿,那就只能调头,把它往一边骑。
所以徐柏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很快就勒着马调了头。
调头之后的马是冲着我这个方向来的。
我的眼里映出马的身影,两腿吓到发软,跌坐在地。
我看到马蹄离我越来越近,忍不住抬头寻找徐柏的身影。
可此时的他坐在马上,眼里的神情是我看不懂的。
有深情,有不舍,但我也知道,他大概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
耳边一片寂静,只有我的心脏的砰砰声,好像就要跳出胸膛。
“絮影,睁开眼。”
徐柏抱住了我发抖的身体,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知道分寸,那畜牲不会伤到你的。”
徐柏语气让我感到一阵恶寒,身体的战栗更加止不住。
不过也只有一阵,因为很快徐柏就离开了我的身边,去安慰被吓哭了的苏允儿。
我扶着树站起来,看到了被徐柏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的苏允儿。
我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徐柏让小厮带我回房,叫了大夫来看,可以说是周到极了。
而他自己则是陪着苏允儿离开了。
回到房里,我坐在窗前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一切都很索然无味。
我想应该戴一个钗子会好一些,打开首饰盒,却看见碎成了几节的那只蝴蝶玉钗。
徐柏最近来找我找的频繁,他对我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变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给我带了一些只有西域才有的特色的小玩意,带过来时,还颇为感慨时间的流逝。
是啊,时间走得太快了,教人不得不跑着才能不被利刃刮伤。
他送的大多数小玩意我都分给了下人,徐柏问我为什么要把他的心意随手送出去。
“不喜欢。”
“絮影,你以前很喜欢这些小东西,这是我特意托人带的。”
“那是以前,我现在不喜欢了,太轻易就能得到,能是什么好东西。”
徐柏被我呛的沉默了一阵,隔天送了一只鸟过来,听说是金丝雀。
我看到被关在笼子里是鸟无声的笑了一下,囚于一方窄窄的天地,只会围着饲主打转到死。
和我何其相似。
金丝雀的羽毛被剪掉了很长一截,暂时飞不起来,于是我没有拒绝,把它养在的房中。
苏允儿看见后心里不痛快,只因为徐柏没有给过她那些东西。
“徐郎,姐姐房中那只鸟漂亮的很,我也想要。”
我看她一眼,她正搂着徐柏的手臂撒着娇。
徐柏模样很是为难,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允儿,最后还是选择对我开口。
“絮影,那鸟......”
“既然是给了我的,那我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吧。”
我冷冷开口,对他的声音甚至都产生了厌倦。
不用他说,无非就是要我把鸟给苏允儿。
“絮影,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一向懂事,你房中的物什不少,允儿只是想要一只鸟解闷。”
听了他的话我并不言语,只是示意下人把笼子拿过来。
我拿过笼子时,苏允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我便知道,那只金丝雀落到她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是,她怎么会这么笃定我就一定会让步?
我把笼子打开,当着他们的面把鸟放飞了出去,顺便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多少钱,我买了。”
徐柏怔楞,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做,脸上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
“季絮影!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吗?那曾经说过不会辜负我的人,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我们吵的愈演愈烈的时候,我没由来感到头晕。
像是有预感一样,在我拿出手帕的那一瞬间,我不受控制开始流鼻血。
“季絮影,别给我玩这招装可怜,你身体那么好还会生病。”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拿着手帕堵住流下来的血,手帕被染红。
这时徐柏似乎知道了我不是在开玩笑,难得有些慌张,想要带我去找大夫。
我把他推开,忍住疼痛回到院子里,让玉树叫上大夫来。
做完这些,我躺在床上,感觉头疼,像是一根根针在渣,最后在细细密密的疼痛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徐柏坐在床头,看样子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我一点动静就把他惊醒了,看到我醒来,他握住我的手。
“絮影,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就知道,大夫是告诉他我的病情了。
这病并不是完全药石无医,只是我这些日子时常郁结于心,难免就有严重的趋向。
比起大夫,我更清楚我的身体和我的心病。
徐柏拉着我的手,担忧的看着我,我却只觉得疲惫 。
“徐柏,你走吧,你身上的脂肪味呛得我不舒服。”
我翻过身背对着他,裹在被子里假装睡着,明显是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
身后很久的没有动作,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才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以及徐柏那句一定会治好我的承诺。
这些病是徐柏带给我的,所有承诺也是徐柏给我的,可是他实现的寥寥无几。
那些日子,徐柏几乎每一天都会来陪我,但我不想见到他。
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不会呆在院子里,而是到亭子里吹吹风。
隔的远远的就看见苏允儿往这边走,她看见我在亭子里,于是也跟了过来。
“季絮影,你不要以为你和大夫串通一下,演个快死了的戏码就可以挽回徐郎的心,我告诉你,你最好早一点死掉。”
“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还不住嘴。”
啪的一声,苏允儿的脸被打的侧向一边,她不可置信一般看向徐柏。
然而徐柏只是拿着披风想为我系上,只是被我推开了。
“徐郎,你打我,你以前不会因为这个女人打我的。”
苏允儿的声音尖利,指着我质问徐柏。
“够了!絮影再怎么样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也该认清楚你的身份。”
说完徐柏就不再理会一边的苏允儿,转过来问我要不要回房休息。
我看到被徐柏打了脸的苏允儿,感到命运是如此奇妙。
既然她想成为徐柏的正妻,那我就在死前再帮她一把。
我还没有去找苏允儿,就有一个消息传开了。
苏允儿怀孕了。
这无论对她还是对徐柏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孩子,当年刺在腹部的那一刀让我落下了病根,大夫告诉我以后不能生育。
得知这个消息,我曾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那时徐柏一般般安慰我,告诉我他可以不要孩子,我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我知道没有孩子这件事一直是徐柏心里一根刺,现在好了,苏允儿把这根刺拔出来,治好了。
晚间我拿着裁缝铺里做好的嫁衣去找苏允儿时,她喝着膳房里煮好的汤。
见我来了,她一手抚摸着小腹,一边不掩得意之色对我讲着对未来的规划。
当然前提是没有我这个碍事的人挡在他们之间。
我也知道,所以我今天是来帮她的,我把新嫁衣放在她桌子上时,她显然不相信我。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坐下,手指抚过衣服上绣的极好的鸳鸯图样。
“苏允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为自己而活。”
“所以你应该庆幸,我是来帮你一把。”
苏允儿果然被我的提议诱惑了,她腹中有孩子,不管结果如何,徐柏都不会对她怎样。
我们居然达成了一致,对这一点我感到不可思议。
看着漫院子的喜字和红灯笼,我只觉得凄惨和悲哀。
院子里充满喜庆的氛围还没有完全营造起来,就被徐柏打破了。
他拿着从窗户上撕下来的,红艳艳的喜字质问我到底想做什么。
“苏允儿现在怀有身孕,你该给她一个名分。”
听到苏允儿怀孕,徐柏的眼神闪躲,我知道这是他感到心虚的表现。
“这些事情我会处理,是我的问题,不会让你为难的。”
“絮影,我心里还是爱着你的,可是......允儿她对我也有恩情。”
恩情?罢了,到底是什么情不重要了。
如今,我只想快点离开,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在那天之后,我开始写和离书。
我本就是一介农家女,嫁给徐柏,他考取功名,我做了徐夫人。
尽管这样,我其实认识的字不多,从前和徐柏学过一些,后面把重心放在管理内务之后,只学了些和财务相关的东西。
所以写和离书对我而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需要握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上。
看着纸上的墨迹,我无所谓的挥了挥纸,把它塞在信封里面。
写好和离书之后,就该成人之美了。
苏允儿想要一个名分,那我就给她一个名分,她那样又争又抢的,那就让她和那个负心汉百年好合吧。
离开徐柏是我考虑了很久的事情,
离开的前一天,我给府里的下人塞了一笔钱。
于是在那一天阖府通明,红烛喜帐,我亲手把婚服给苏允儿。
既然她那么喜欢,那她做这个妻。
我已经不愿意再奉陪了。
爱我的是从前的徐柏,而不是现在的徐柏。
假若十五年前那个亲手为我打磨钗子的徐柏看到了现在这个人的模样,或许也不会让我原谅他的。
在那一天,苏允儿嫁给了这个人,而我死了。
假死之后,我曾去过江南,江南的风景的确很好。
山清水秀,人也很像水一样,温柔的包裹住我。
有游船,有画舫,还有很多美景吃食。
也难怪徐柏会流连江南,带回去一个江南的女子。
不过比起江南,我更向往草原,我准备在游玩江南之后,北上去草原。
住在客栈里,我久违的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还是年轻的我,跟着伯母一家走街串巷吆喝着卖吃食。
母亲在我很小时去世了,我一直跟着伯母生活,伯母后来在一条无名的巷子安了家,我和徐柏的相遇从那时开始。
梦中我为挑灯夜读的他掌灯,他偶尔会教我一两个字,我偷懒不愿学时,他会宠溺的看着我。
我眷恋的看着这一切,忽觉感觉到时光流逝还真是快。
梦中的徐柏看着我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我,刚要把书关上,忽然就抬眼看向他的对面。
对面站着穿着锦衣绸缎的徐柏,那个徐柏身边站着一个人,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但却不是我。
麻布衣衫的徐柏看着锦衣华服的徐柏,没有说一句话,却忽的流着泪开始扇自己的耳光。
梦境几经变幻,我睁开眼睛,看着木质的横梁发呆,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流下一滴眼泪。
我在江南结识了一些新朋友,他们说我要是在江南住下还是该买栋宅子,每天住在客栈不方便。
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把手里我温茶一饮而尽。
傍晚回客栈后,我开始收拾东西,在江南呆了几个月,该玩的,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
等过几年的花灯节结束,我就离开这个地方。
和江南认识的三五好友出去,街上因为花灯节显的比以往热闹,黑夜被一盏盏灯照的亮如白昼。
我在摊子前面随手买了一个狐狸面具,遮住了我的上半张脸。
跟着人流来到最热闹的地方,那里有马戏表演,我正看到起兴,忽然被一只手大力抓住。
那只手抓的我生疼,我忍不住皱眉回头去看。
却看到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居然是......徐柏。
“絮影......你是絮影。”
徐柏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情不自禁,想要抱住我。
然而我推开了他。
他不是从前那个人,而我也会变,我不再是那个为了他义无反顾的季絮影。
“这位公子,还请自重,不然我就报官了!”
听到我这话,快要碰到我身体的手又收了回去。
他很深的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说写什么,但我不想听,只是自顾自离开了。
在桥边等人的时候,我听到桥上有妇人的声音,尖利而又刺耳。
“你去哪里了?自从季絮影死了之后你就一蹶不振,我当初是为了什么要拼死拼活嫁给你!我要回江南来都是求了你许久,你这么放不下你那个夫人,干脆和她一起死了算了!”
“你在说什么!当初还不是你把絮影逼死的,我当初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恶毒。”
......
朋友来了,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到,不过也无需再听了。
从前的季絮影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死而复生。
我又一次吐血了,大口大口黑色的淤血被我吐在了盂盆里面。
大夫告诉我,我的身体正在渐渐痊愈,只要继续保持心情舒畅,以后还能活很久。
我躺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晒着太阳,感到久违的自由。
耳边穿来旷远的歌声,我睁开眼,看着一望无际湛蓝的天空。
我知道我是自由的,我的病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