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百物语”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三人带着一身疲惫、尘土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踉跄着踏入铺内。陆拾遗反手锁死铺门,仿佛要将外界的一切危险与窥探都隔绝在外。
铺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博古架上那些沉睡的古物无声地见证着他们的归来。紧张的情绪一旦松懈,透支的体力与精神力便如潮水般反噬。陆拾遗几乎是被秦疏影和钟不器搀扶着坐到檀木椅上的,他脸色苍白如纸,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依旧残留着与“寂灭之种”对抗时的冰冷与死寂。
秦疏影迅速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确保安全后,才疲惫地靠在墙边,从口袋中掏出那枚父亲的黄铜袖扣,紧紧攥在手心,眼神复杂地看向钟不器——这个突然出现又救了他们的神秘男人。
钟不器倒是三人中状态最好的,虽然也一身狼狈,但那双眼睛依旧灵活有神。他毫不客气地自己找茶杯倒了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一屁股坐在陆拾遗对面的鼓凳上,长长舒了口气。
“好了,现在没外人,可以好好聊聊了。”钟不器抹了把嘴,目光在陆拾遗和秦疏影身上转了一圈,“首先,正式认识一下。钟不器,跑江湖的,偶尔也帮人看看风水,处理点……‘非常规’问题。”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陆家小子,你爷爷陆明远老先生,当年救过我爹的命。老爷子临走前,偷偷找过我,说他们家这独苗孙子以后恐怕要面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让我在暗处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我可是一直兢兢业业在暗中保护你来着,谁成想你们俩胆子这么肥,直接摸到人家老巢去了!要不是我机灵,在外面放了把火搅乱局面,咱们今天都得交代在那儿!”
陆拾遗揉了揉依旧刺痛的额角,看向钟不器,声音沙哑:“钟……先生,多谢救命之恩。祖父的事,我并未听他提起过。”
“老爷子嘴严,很多事都烂在肚子里了。”钟不器摆摆手,表示理解,“他知道你性子静,本想让你过普通日子,可惜啊,有些东西是血脉里带的,躲不掉。”
他的目光落到陆拾遗始终抱在怀里的锦盒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是怎么惹上‘暗蚀’那群疯子的?还牵扯到了‘寂灭之种’那种玩意儿?”
秦疏影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将她追查父亲失踪案,发现“物念”线索,以及如何与陆拾遗结识,共同调查猴三儿直至发现窑厂地下祭坛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钟不器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当听到“寂灭之种”被供奉在祭坛中心,并能主动滋养扩散怨念时,他猛地一拍大腿:“果然是这帮疯子!他们一直就在搞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站起身,在铺子里踱了两步,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贴身的衬衫内袋里,再次掏出了那个用丝绸包裹的物件。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丝绸,露出了里面那块玉白色的残碑拓片。
拓片质地特殊,触手温润,显然原碑石料绝非普通青石。上面镌刻的文字并非常见的楷体或隶书,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扭曲,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美感的符文,夹杂着一些类似星图的刻痕。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受陆老先生所托,要在他‘走后’在合适时机交给你的东西。”钟不器将拓片推到陆拾遗面前,“原碑据说出自一座晚唐的废弃道观,是我家祖上偶然所得,一直秘藏。陆老先生似乎很在意这东西,曾多次研究。他说……这上面的东西,可能关系到一场大劫。”
就在拓片被置于紫檀长案上的瞬间,异变再生!
陆拾遗怀中的锦盒再次传来明显的震动,盒盖甚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顶开一道缝隙,一缕温润的清光从中透出。而那玉白色拓片上,那些古老的符文与星图刻痕,竟也开始流动起微不可见的毫光!
两者之间,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陆拾遗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伸手轻轻抚摸着拓片。指尖触碰到符文的瞬间,他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某种尘封的讯息被激活了!
他不由自主地集中精神,目光牢牢锁定那些符文。渐渐地,那些扭曲的字符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重新排列组合,转化为他能理解的意念信息:
“……夫寂灭之种,源自归墟之隙,散播终焉,污秽人间……欲镇之,非至情至性之物不可……”
“……有三器,承天命,应劫而生……一曰‘镜’,映真心,守执念不散;二曰‘尺’,量因果,断业力纠缠;三曰‘鼎’,纳清浊,化怨气归元……”
“……三器齐聚,心念合一,可启封印,暂弥归墟之患……然此乃权宜,真正的浩劫,犹在……”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后面还有内容,但拓片残缺,无法解读。
陆拾遗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恍然!
“镜……尺……鼎……”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打开锦盒,露出那面鸾鸟衔枝镜,“这面镜子……就是三器之一的‘镜’!它司职‘守护执念’,所以才能对抗‘寂灭之种’的终结之力!”
秦疏影和钟不器也围拢过来,听着陆拾遗的解读,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三件法器……封印……”秦疏影迅速捕捉到关键,“也就是说,要彻底解决‘寂灭之种’,甚至阻止司徒烈所说的‘净化’,需要找到这三件东西?”
钟不器摸着下巴,眼神发亮:“怪不得‘暗蚀’那帮疯子对这镜子这么上心!他们肯定也知道这个预言,想破坏掉能克制‘寂灭之种’的法器!”
线索似乎一下子串联了起来!
“暗蚀”组织利用“寂灭之种”散播怨念,制造混乱。而古代早有先知预见到这种危机,留下了应对之法——集齐三件传承法器,方能将其封印。陆拾遗继承的鸾鸟镜,正是关键之一的“镜”!
而祖父陆明远,显然早就知晓部分内情,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追查,这才留下了笔记,并托付钟不器在关键时刻送来这块指向性的残碑拓片。
“归墟之隙……真正的浩劫犹在……”陆拾遗重复着拓片上最后那句令人不安的话,心情沉重。封印“寂灭之种”似乎都只是开始,后面还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尺和鼎……另外两件法器,会在哪里?”秦疏影看向钟不器,他是目前最有可能知道更多信息的人。
钟不器无奈地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拓片我家传了几代,也没人能完全破解。原碑早就不知去向,剩下的信息,恐怕得靠咱们自己找了。”
就在三人陷入沉思,消化这巨大信息量时,一直安静待在陆拾遗手中的鸾鸟镜,镜面忽然如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幕清晰的幻象,毫无征兆地投射到陆拾遗的脑海,也通过镜光的折射,让秦疏影和钟不器隐约看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
那是一片狼藉的战场,硝烟弥漫。一个穿着残破古代铠甲的将军,半跪于地,手中紧紧握着一把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刻满度量衡刻度的短尺。短尺散发着悲壮与决绝的气息,而那将军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空中一团不断扭曲膨胀的……黑暗漩涡!那漩涡的气息,与窑厂下的“寂灭之种”同源,却强大了何止百倍!
幻象一闪而逝。
铺内陷入死寂。
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钟不器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刚才……那把尺子……难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