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像一头蹲踞的瘸腿老狼,山脚下散落着黑牙村几十户破败的茅草泥土房。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冰冷的雨丝,林野赤脚踩在烂泥里,每走一步,那浸骨的寒意就往身上钻一寸。他身上的麻布短褂早已湿透,紧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身板,冷得他牙关都在打颤。
背上的柴捆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这点柴,换不来几文钱,最多让卧病的娘今天能喝上一碗不那么清澈见底的稀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混着泥污,一张脸只剩下眼睛还亮着,那里面是常年饥饿和劳累熬出来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寂。
得再快些,天黑透了,山里就不只是冷了。
他咬着牙,想从一条平日里少有人走的近道穿过去。雨更大了些,山路被冲得沟壑纵横。脚下一滑,他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背上的柴散落开来,滚了一身泥水。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
他趴在泥水里,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就这么趴着,再也不起来。
可娘还在家里等着。
他撑着手臂,想要爬起,掌心却被一个硬物硌得生疼。扒开湿冷的泥浆,借着昏暗的天光,他看到了一枚戒指。黑黢黢的,指环甚至有些歪扭,上面沾满了污泥,看不出原本材质,像个被遗弃的破烂铁环。
或许是哪个猎户掉的吧,不值钱。林野想着,随手想把它扔开。鬼使神差地,他却用袖子擦了擦那戒指表面的泥。
就在泥土被抹去的刹那,戒指内圈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一闪而逝。
“咦?”
一个略带惊奇,又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惫懒味道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林野浑身一僵,猛地环顾四周。雨幕潇潇,山林寂静,除了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谁?”
“小娃娃,骨头挺硬啊,摔这么狠都没哭鼻子。”那声音又响起了,带着点戏谑。
这次林野听清了,声音的来源,赫然是他掌心里那枚破烂戒指!
他手一抖,戒指差点又掉回泥里。
“怕什么?老夫又不会吃了你。”戒指里的声音慢悠悠地说,“多少年了,总算碰上个能触发这点残念的……嗯,根骨是差了点,运气嘛,看来也不怎么样……不过,心性倒还凑合。”
林野心脏砰砰狂跳,握着戒指,声音发紧:“你……你是什么东西?是鬼吗?”
“鬼?哼,老夫纵横……咳,好汉不提当年勇。”那声音顿了顿,似乎调整了一下语气,变得有那么点循循善诱,尽管那惫懒味挥之不去,“小娃娃,想不想吃饱饭?想不想不再受冻挨饿?想不想……不再被人踩在泥里?”
每一个问题,都像锤子砸在林野心口。他每天起早贪黑,钻山爬岭,不就是为了那口饭,为了能活下去吗?
“想。”这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却带着重量。
“嘿嘿,那就对了。”戒指里的残魂似乎很满意,“我这里有本《万宝归宗诀》,修炼到极致,天地万物,皆可炼化,皆可成为你的本命法宝!怎么样,想不想学?”
林野愣住了。法宝?修炼?那是镇上那些老爷们,还有传说中高高在上的仙师们才接触的东西。他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
“我……我没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污和冻疮的脚。
“钱?谁跟你要钱了!”残魂嗤笑一声,“老夫看你顺眼,白送!就问你,敢不敢学?”
林野猛地抬起头,雨水冲进眼睛,刺得生疼,他却死死攥住了那枚戒指,指甲几乎要掐进那黑黢黢的材质里。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从他瘦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我学!”
……
从那天起,林野的生活仿佛多出了一根看不见的轴。
他依旧每天上山砍柴,依旧将换来的微薄铜板换成米粮,伺候娘亲喝药。但在无人的山涧,在月光照不进的后山破窑里,他按照脑中那残魂所授的法门,盘膝坐下,感应着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万宝归宗诀》的路子,与残魂说的一样,邪门得很。它不挑灵根,或者说,它根本不在乎修炼者有没有那玩意儿。它讲究的是“万物有灵,皆可为用”,是一种近乎掠夺式的、将外界能量,无论是草木精气、地脉微热,还是日月残辉,强行纳入己身的法子。
起初毫无动静,只有枯坐的麻木和一次次失败后的烦躁。残魂也不催促,只是偶尔在他快要放弃时,不咸不淡地刺一句:“这就受不了了?想想你娘碗里的粥。”
林野便又咬紧牙关,重新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月,或许更久。在一个霜寒露重的凌晨,他照例在那破窑里打坐,身体几乎冻僵。忽然,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暖意,不知从何处钻入他冰凉的丹田,盘旋不去。
成功了!
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脑海中,残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唔,总算入门了,慢得像蜗牛爬。别高兴太早,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试试你左手边那块石头。”
林野依言,拿起手边一块拳头大、再普通不过的青石。他运转起《万宝归宗诀》中记载的初步祭炼法门,将那一丝微薄的灵气缓缓注入其中。
过程枯燥而艰难,灵气如同陷入沙漠的溪流,迅速被石头吞噬。就在他感到头晕眼花,快要支撑不住时,那青石表面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但握在手中,却隐隐传来一种血脉相连的沉重感。
“这叫‘缚重符’,最低等的禁制,暂时让它重上几十斤,砸人脚面应该挺疼。”残魂点评道,“凑合用吧,你的‘翻天印’。”
林野:“……”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野体内的那丝灵气逐渐壮大,从头发丝变成了小指粗。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化,力气大了,脚步轻了,上山砍柴不再那么费力,偶尔甚至能徒手抓住窜过的野兔,让卧病的娘亲脸上多了些油腥和血色。
他也开始用这微末的本事“炼制”他的“法宝”。断掉的柴刀被他用灵气反复冲刷,刀刃似乎锋利了一点点,砍柴更省力,他称之为“斩棘刀”。捡来的破陶罐,被他刻上歪歪扭扭的、据说能汇聚些微水汽的符文,放在屋里,娘亲咳嗽时,空气能湿润些,他叫它“聚水瓶”。
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黑牙村的村民只觉得林家小子似乎比以前精神了些,运气也好了点,能打到些野味,并未多想。
这天,林野在山涧边处理一只刚逮到的山鸡,准备晚上给娘炖汤。忽然,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他拨开树丛,看见一只瘦骨嶙峋的小土狗,后腿似乎受了伤,蜷缩在那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带着恐惧和乞求。
林野看着它,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他撕下一小块鸡肉,小心地递过去。
小土狗警惕地看着他,嗅了嗅,最终还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啧,资质差到没边,血脉浑浊,除了吃就是睡,养着纯属浪费粮食。”残魂在他脑子里吐槽。
林野没理会,看着小土狗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笑:“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他给它处理了伤口,每天省下点口粮喂它。小土狗很通人性,伤好后就跟在他身后,上山下河,形影不离。林野修炼时,它就安静地趴在一边。偶尔,林野会恶作剧般地分出一丝灵气,按照《万宝归宗诀》里一个模糊的、关于滋养兽类的法门,渡入小土狗体内。小土狗只是舒服地眯起眼,蹭蹭他的裤腿,并无其他变化。林野便笑着叫它“大黄”,心里把它当作自己的“护山神兽”。
平静的日子,被一张贴在村口的告示打破。
青云剑宗,方圆千里内最负盛名的仙门,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将在三个月后举行。凡十六岁以下少年,皆可前往临山城参与初选。
整个黑牙村都沸腾了。若能进入仙门,便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林野站在人群后,看着那盖着朱红大印的告示,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仙门……那里或许有能彻底治好娘亲痼疾的灵药,有能让它不再挨饿受冻的力量。
“怎么?心动了?”残魂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嘲弄,“就凭你这一身破烂,和那只除了摇尾巴啥也不会的土狗?”
林野低头,看了看自己打满补丁的衣服,摸了摸怀里那枚温热的、歪扭的戒指,又想起家里那把缺口柴刀,还有脚边正用脑袋蹭他、尾巴摇成风车的大黄。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激动的人群,望向告示,望向更远处云雾缭绕的青云山脉方向。
“总得去试试。”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残魂沉默了一下,随即嘿嘿低笑起来:“也好,也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开开眼,什么叫破碗也能盛明月,烂柴……也能斩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