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离开那条被遗忘的旧巷,城市的喧嚣再次将两人包裹。但高阳和赵强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手中那把冰凉沉重的青铜古镜,时刻提醒着他们,方才那昏黄灯光下的对话并非幻梦。

“我们现在去哪?”赵强开着车,目光警惕地扫过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任何光滑的表面都让他心生寒意。

高阳摩挲着油布包裹的古镜,眼神坚定:“回医院。小月还在那里,镜中低语既然能通过监测仪找到我,未必不能通过其他方式接近她。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相对可控的环境,来验证这面裂镜的作用。而医院,无疑是“镜像低语”最可能再次出现的地方。

返回医院的路上,高阳仔细回忆着茶馆老者的话——“用这个‘照’它”,“看到‘低语’源头的一丝真容”。这面镜子,似乎是专门用来对抗“镜像低语”的武器,或者说,是一个窥探真相的钥匙。

回到七楼血液科,高月已经醒了,正由护工陪着喝一点清粥。看到哥哥回来,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哥,你没事吧?刚才……”她担忧地看着高阳。

“没事,小月,只是工作上的事有点烦心。”高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示意赵强在门外守着,自己则拉过椅子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手。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个油布包塞在了枕头底下。

病房里似乎恢复了平静,但高阳的神经却绷得更紧。他看似在陪妹妹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不断扫过床头的金属栏杆、不远处柜子的漆面、甚至妹妹水杯里晃荡的水面——所有潜在的“镜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病房里开了灯,光线比之前明亮,反而制造了更多反光点。

突然,高阳感到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冰针刺入骨髓的寒意。这感觉与之前监测仪异变前如出一辙!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柜子光滑的深色漆面。

漆面上,他和妹妹的倒影清晰可见。妹妹靠坐在床上,他侧身坐着。

一切正常。

高阳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放松。

就在这时,漆面倒影中,靠坐在床上的“妹妹”,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与她那虚弱神态完全不符的、带着一丝诡异顽皮的笑容。

而现实中的高月,正微微蹙眉,小口喝着水。

一次不同步!

高阳的心脏猛地收缩。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强迫自己继续观察。

漆面倒影里,那个“高阳”放在床沿的手,食指开始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床沿。笃,笃,笃……

现实中的高阳,双手正紧紧交握,纹丝不动。

两次!!

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高阳,但他这次没有慌乱。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漆面倒影,一边用极其缓慢的动作,仿佛只是为了调整坐姿,将手伸向了枕头底下,握住了那个油布包。

漆面倒影中,那个敲击着床沿的“高阳”突然停下了动作,转过头,那张与高阳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恶毒和嘲弄的冰冷笑容,嘴唇微张,似乎就要将那诅咒的低语再次灌入高阳的脑海。

三次!!!低语即将开始!

就是现在!

高阳猛地从枕头下抽出油布包裹的青铜古镜,以最快的速度扯开油布,将那布满裂纹的镜面,对准了柜子漆面上的那个扭曲倒影!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雷霆巨响。

就在裂镜的镜面与漆面倒影对上的刹那,高阳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镜中传来,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撕扯!他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

柜子的漆面仿佛变成了一滩黑色的、粘稠的液体,而倒影中的那个“他”和“妹妹”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形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般剧烈晃动、拉长、变形!

紧接着,破碎的影像重组。高阳“看”到的,不再是病房的倒影,而是一个模糊、晃动、充满绝望气息的场景——

一个男人,跪在一个简陋的卫生间里。地上有散落的酒瓶,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男人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指缝间有泪水混合着别的什么液体渗出。他面前的镜子,布满水汽,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东西(是血吗?)画满了混乱的、癫狂的线条和符号,依稀能辨认出“晓”、“悔”、“一起”等破碎的字眼。

是陈建军!这是……他自杀前的片段!

画面陡然一转,变得极其诡异。陈建军的身体开始变得半透明,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仿佛化作了黑色的烟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体内强行抽离、撕扯!那黑色的烟雾扭曲着,发出无声的哀嚎,其中一部分融入了他面前的镜子,另一部分则飘散出去,与房间内另一股更加尖锐、充满怨恨的冰冷气息(属于林晓!)交织在一起……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高阳闷哼一声,仿佛被人当胸重击,猛地从那种诡异的“窥视”状态中脱离出来,踉跄后退两步,撞在椅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手中的青铜古镜滚落在地,镜面上的裂纹似乎又多了一道,光泽也黯淡了几分。

“哥!”高月被吓了一跳,担忧地喊道。

门外的赵强也立刻冲了进来:“怎么了?!”

高阳大口喘着气,脸色比高月还要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心脏却狂跳不止。

他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碎片,但他真切地看到了“镜像低语”的源头——并非完整的陈建军的鬼魂,而是他被《生死簿》强行剥离、扭曲、并注入镜面法则的那部分“悔恨”核心!它与林晓的“怨恨”如同藤蔓般纠缠,却又被《生死簿》塑造成了不同的恐怖形态!

这面裂镜,真的让他窥见了一丝真相!

而就在他窥见真相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萦绕在周围、准备再次低语的冰冷恶意,如同被烫伤般猛地收缩、退却了!虽然并未消失,但那种即将爆发的攻击性被暂时打断了!

这镜子,真的有用!

“它……它又来了?”赵强紧张地四处张望,抄起了旁边的输液架。

“暂时……退了。”高阳喘匀了气,弯腰捡起地上的青铜古镜,小心翼翼地用油布重新包好,贴身收藏。虽然消耗巨大,甚至可能对镜子本身造成了损伤,但这第一次使用的成果,给了他一丝宝贵的信心。

他知道了“镜像低语”并非无懈可击,它有其源头,有其形成的创伤点。知道了这一点,或许就能找到更有效对抗,甚至……瓦解它的方法。

“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高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哥哥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不为人知的危险。

高阳走到床边,轻轻抱住妹妹,柔声安慰:“别瞎想,小月,哥没事。只是一些……工作上的麻烦,哥能解决。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哥带你去吃你最想吃的那家蛋糕。”

安抚好妹妹,高阳和赵强退出病房。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赵强心有余悸地问。

高阳将看到的陈建军死亡片段和怨念被剥离的景象告诉了赵强。

赵强听得目瞪口呆:“所以,我们面对的,其实只是……被那本破书加工过的‘情绪残渣’?”

“可以这么理解。但即便是残渣,被《生死簿》赋予了‘规则’之后,也足以致命。”高阳神色凝重,“不过,这给了我们一个方向。如果‘镜像低语’的核心是陈建军被剥离的‘悔恨’,那么‘无面红衣’的核心就是林晓的‘怨恨’。或许,我们不需要直接对抗它们恐怖的形态,而是可以从根源上……尝试化解?”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可能性都值得尝试。

就在这时,高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窥探根源?有意思。看来‘摆渡人’给了你不错的玩具。但小心,窥探深渊者,亦被深渊凝视。——顾言”**

高阳的瞳孔骤然收缩。

顾言!他不仅知道他们去了“忘川”茶馆,甚至似乎知道他们刚刚使用裂镜窥探了“镜像低语”的根源!

这个“观察者”,到底在暗中窥视了多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高阳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上,而执棋者,似乎不止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