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紧随其后跟了进来,正欲说什么,被陈知靳眼神里的冷意和威压斥退。
陈知靳收回视线走向床边,刚一靠近,常玥睁开了眼睛。
睫毛濡湿,没有大叫,只是很安静的看着他。几缕发丝贴在脸上,眼泪突然落下,又滑进床铺里。
陈知靳在这种对视下呼吸莫名停了一瞬。
他回头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站在原地的阿姨,“这就是习惯你的照顾。”
阿姨见他神情冷峻,解释了一句:“她要是乱跑,会伤了自己。”
她说,精神有问题的人看不住哄不住。
陈知靳没说什么,视线移到被绑住的手腕上。虽然是棉质布条绑的,但她可能一直在挣扎,薄薄的皮肤被磨出鲜红的银印子。
他看了几秒,抬手去解那个打的死结。
阿姨数次欲言又止。
赵静和常豫诚工作忙,又不想太多人知道常玥生病的事情,照顾常玥的事情落到了阿姨一个人身上。
长久的照顾病人,阿姨知道那些镇定药物注射多了不好,没办法的时候就将常玥关起来或绑起来。常玥一直以来都是安静轻柔的性格,又生了一张易碎的脸,陶瓷玻璃似的,好像一碰就碎。
阿姨刚开始也下不去手控制她,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她觉得第一次见这场面的陈知靳还不习惯。
阿姨说:“刚开始我也不忍心,可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先生你······”
“出去。”陈知靳打断了她,声音不算多严厉,但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果决。
陈知靳说完,又将绑住她脚踝的棉布解开。
阿姨想要上前,刚靠近床边,常玥就坐了起来,往陈知靳的身后躲让。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知到发烧的热感。
阿姨还要上前,陈知靳眼神已经在赶人。
阿姨出去了,过了好几分钟,常玥才慢慢坐到了床的另一侧,两只手微微举着不往下放。
陈知靳看着她的样子,冰冷的表情淡了一些,“手疼?”
常玥看着他不说话,刚才的亲近可能是记得阿姨绑了她。阿姨走了,她又不想要陈知靳靠近。
在她开口前,陈知靳拿着布条说:“再叫,她又把你绑起来。”
常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陈知靳看着她的举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韩铭的电话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陈知靳起身去接电话。
韩铭确认十点的会是否正常举行,陈知靳拿着手机,单手取了杯子倒了一杯水。
看到床上又在出神的人,对韩铭讲:“先取消。”
“那和郑总的见面。”
陈知靳将水杯放在了靠近常玥那一侧的柜子上,不过几秒就被她打翻,他闭了闭眼睛,“推后。”
水杯掉在地毯上,陈知靳捡了起来,去冲洗之后又接了一杯水。
这次他没让常玥自己喝,拿着递到她面前,她迟疑片刻才凑过去喝。
一整杯水被她断断续续的喝完了,陈知靳去放杯子,拨出了另一个电话。
“来林泉。”
对方有些疑惑:“那是哪里?”
陈知靳说:“发你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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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左右,听到敲门声,陈知靳起身去开门。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拿着医药箱,“回来两个月不打电话,这次想起我了。”
看了一眼陈知靳,又说:“看你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陈知靳示意她往里走。
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她走过去从被子里拉出手,看到手腕处的红痕,“你找个别的渠道发泄吧,去登山跑步也不错,别非得在亲密关系里玩儿花招,她这病弱的样子真经不住你折腾。”
陈知靳蹙眉,“陈柔。”
女人收敛了调侃,边观察常玥的状态边说:“尊点老,别直呼其名。”
陈知靳没接话,神情矜漠,站在床边看她检查。
陈柔是陈永济的幺女,陈永济老来得女,陈柔只比小一辈的陈知靳大八岁。两人不像是长辈和晚辈,反倒像姐弟。
“怎么样?”陈知靳问。
“如果是身体症状,她感冒发烧了,等会儿喝点儿退烧药。”陈柔又看了看手腕的勒痕,“这个没事,几天就消下去了。”
看到睡裙下露出来的吻痕,略一停顿,她说:“不过建议你克制一点儿,床上竟然能把人吓成这样。她本来就有病。”
陈知靳像是懒得听陈柔的胡言乱语,找到常玥的病历递给她。
陈柔接过,翻看几页就合上了,“犯病的次数多吗?”
“两个月两次。”
陈柔清冷秀气的眉也皱了起来,“她这种其实比较麻烦。你知不知道她怎么生病的?”
病历里只写了受刺激导致发病,并没有详细阐述。
陈知靳说:“小时候被绑架,受了刺激。”
陈柔“哦”了一声,“也是巧了,我读博那会儿导师给我讲过一件事。说是一个富商带着妻女去港城旅游,结果遭遇绑架,富商的五岁小女儿和同车的保姆被绑走了。警察将人救出来的时候,那个保姆被撕票,女孩儿倒是活着。富商夫妻以为女儿平安归来就没事儿,几个月后发现不对劲儿,女儿已经连开口讲话都困难了。”
陈知靳问:“能不能痊愈?”
陈柔说,遭遇这种精神刺激,最应该第一时间进行疏导。
他们发现的太迟了。
陈柔从医药箱里拿了带来的药,打算注射,“她有情绪失控行为,并且时常出现记忆混乱,又持续了这么多年,治愈的可能性怕是不大。”
讲病症的时候陈柔的声音很冷静,没了刚才的调侃,“要想见效快,就把她送到医院去,那里有专业的治疗方法。”
陈知靳说:“精神病院?”
“对呀。”
“她大多数时候都很正常,只是说话奇怪了一些。”
陈柔笑了下,“她是精神病人。”
陈知靳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着药的说明书看,在陈柔准备注射的时候问:“要是现在怀孕,有没有影响?”
“肯定有啊。”陈柔说完才反应陈知靳问的这个问题,面露讶异。
打完针,两人出了卧室,走廊里陈柔拦住了要去书房处理工作的陈知靳,“你们在备孕?”
“嗯。”
陈柔看着他,确定不苟言笑的人没有在开玩笑,“你也疯了?”
陈知靳说,之前有这个想法。
既然结婚了,生不生孩子对他来说无所谓。常玥想生,恰好他也需要这段关系稳定。
陈柔捕捉到了他的用词,“之前······那现在呢?”
现在,药都喝了不知道多少了。
陈知靳说:“你觉得我会让一个病人,成为我孩子的母亲?”
声音像是质地上佳的某种弦乐,然而偏冷的语调莫名透出几分冷漠,暴露了斯文矜持外表下的自傲绝情。
阿姨站在二楼廊道,正要来问医生常玥情况怎么样,听到陈知靳的话,转身又下了楼。
这些有钱人,真见不得是什么好人。
常家父母看似关心女儿,但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生了病不带去医院看,只想藏着。
现在结婚,嫁的人又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他的孩子多金贵,精神病人看来是真的不配做他孩子的妈妈。
二人没发觉有人来过,陈柔听陈知靳说完,又跟进了书房。
陈知靳处理工作,她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矜贵清傲的人,“结婚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情?”
陈知靳眼睛看着屏幕,随口淡声说:“你猜。”
“我猜你不知道。”陈柔又问:“那你们现在,过得挺好?”
陈知靳没有回答。
陈柔看着他,突然说:“从小到大你都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也是爸爸安排好的,只要你同意谁也没办法插手。但常玥的这个事情,我还是觉得你得慎重。”
陈知靳问:“慎重什么?”
“这段婚姻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你什么为人啊,现在娶一个病人。”陈柔想委婉一点儿表达,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直接:“她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没办法康复。”
陈知靳视线又移向电脑屏幕,浏览几份合同,“我知道。”
在陈知靳看来,常家疯的可能不止常玥一个。
没有哪些正常人,会不第一时间把病人送到医院治疗,而是绑起来不让她乱跑乱叫。这样的情况下,她能康复反倒是奇迹。
得不到回应,陈柔自顾自道:“现在她年轻貌美,以后呢?她这样一个病人,别说照顾一辈子,一年时间你都照顾不了吧。”
陈知靳说:“你应该和秦老师换换职业。”
“嫌我话多?我这叫陈述事实,我说话难听。但这样一个病人,别说能和你并肩,她连和你正常生活都做不到。”
陈柔一直以为陈知靳和常玥只是有名无实,她了解陈知靳,他身上冷漠利己的商人属性明显,懂得权衡利弊。
今天一看,完全不是她想的样子。他和常玥夫妻做得结结实实。
陈柔说,你们男人新鲜感一过,陈家和常家合作的红利期消退,以后陈知靳再搞个婚外情,她一个病人多可悲。
“还不如趁早离婚。”
陈知靳闻言掀眸,“你怎么没离婚?”
陈柔气结,“我和你能一样吗。”
陈知靳说自己要开会,示意一直不断讲话的陈柔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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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靳忙完工作从书房出来,陈柔已经走了,留下一堆药物和一张字条,写了用药量和用药时间。
陈知靳去了卧室,常玥还在睡觉,阿姨坐在床边看着她。
见到陈知靳,阿姨头也没抬,只帮常玥扯了扯被子。
陈知靳拿了车钥匙下楼,交代别墅的管家等会儿上楼看看,独自开始离开了待了一整天的家。
车子开进市区,车流如织飞速来往,山里的宁静彻底被剥离。除了被困在那里的常玥,外面的世界在飞速运转变化。
没有往市中心开,陈知靳看到一家还算大的药店标识,将车停在了路边。
七点钟天色昏沉,陈知靳推开了药店的门,大衣带着微凉的夜风,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寒,视线搜寻过放置药物的货架,最终还是开口询问店员。
店员看了英俊的男人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向他确认:“事前还是事后。”
几分钟后,陈知靳拿着一个袋子坐进车里,又重新回了林泉。
常玥已经醒了,床上放着一个小桌子,她趴在桌边吃饭。看到陈知靳走过来,手里的筷子就停了,突然问:“你要不要吃饭?”
陈知靳看着她缓慢眨动的眼睛和一脸清淡,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恢复了正常。
陈知靳“嗯”了一声。
走近床边,常玥仰头看着他,“可是饭只够我一个人吃。”
陈知靳拉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下,像是来了一点儿兴致,“那怎么办?”
“你饿一会儿吧。”她低头往嘴里塞东西,“我不能饿。”
陈知靳问:“为什么?”
常玥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坐直身体,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有宝宝了,宝宝会饿坏。”
陈知靳那点儿笑意变淡,目光一凛,沉沉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
他们才真正发生关系多久,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阿姨忙说:“陈先生,没有的事情,她胡说呢。”
常玥反驳,“有的。”
阿姨面露尴尬,让她快将最后一点儿东西吃了,常玥短暂安静下来。
等她吃完饭,阿姨收拾了东西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陈知靳坐在椅子里没动,视线偶尔落在她的小腹上,常玥看着他说:“真的有。”
陈知靳问:“你想生小孩儿?”
常玥摇头,告诉他:“已经有了。”
陈知靳说:“三四天的时间怀不了小孩儿。”
“真的有。”
陈知靳没和病人做无谓的争辩,起身拆开药盒倒出一粒,拿着杯子将药递给常玥。
可能喝药已经喝成习惯,她接过后就放到嘴里,喝水咽下去之后说:“喝掉了。”
陈知靳垂眸看着她。
她生病的时候符合阿姨说的那个“乖”字,也更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她绑起来。
常玥又讲了一遍,“真的有。”
她让陈知靳摸摸。
陈知靳被她拉着手,掌心碰到了柔软的小腹。
想起她刚才喝下去的药,声音沉静,“这么喜欢小孩儿?”
常玥丢开他的手,摇头,突兀的说:“不想和你生。”
放在不远处的手机开始震动,陈知靳走过去接电话。
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他按了接听。
“你想好了吗,要不要一起走?”一个耳熟能详的声音。最近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营销和广告铺天盖地。
陈知靳拿着手机,侧身看了一眼望向这边的常玥。
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复,对方又说:“常玥,和我说说话。”
陈知靳说:“她在睡觉。”
对方骤然安静,电话被挂断了。
陈知靳面无表情,将手机按了关机。
他走回床边,继续刚才的话题,笑得挺温柔,“那你想生谁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