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梨花树下,沈知意鼓起勇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江大人,我……”

江砚目光沉静地望着她,示意她但说无妨。

“我小腹曾受过伤,”她垂下眼睫,不敢看他,“虽看过医者,道是无恙,但也曾提及,或许会影响日后孕育。”

她艰难地说完,空气仿佛凝滞。

江砚知道此事。

那年他还是太子少师,也尚在云鹤书院讲学。

某日沈子辰被家中下人匆匆接走,言家中有急事,他便觉得心绪不宁。

后来听闻,是陆家仇敌寻上门,沈知意为陆执挡了一剑,重伤垂危。

他连夜入宫,求了先皇一道圣旨,亲自督促大理寺彻查此案。

后来凶手伏法,他亦亲自监审,可终极于她的伤无补。

江砚觉得陆执不配拥有他,可无亲无故,他也没有资格去评价陆执配与不配。

沈知意看到江砚眸光微动,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久久没有言语。

沈知意心中涩然,抢先开口,“若大人介意,此事便作罢。”

下一瞬,却听江砚道:“沈姑娘,若你我成婚后,天意弄人,果真未能孕育子嗣。对外便宣称,是江某积劳成疾,身体抱恙所致。”

沈知意瞳仁微缩,彻底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一个男子,尤其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竟愿将“不能孕育”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悄悄打量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虽然略显清瘦,但怎么看也与“抱恙”二字毫不相干。

“这如何使得?”她急忙摇头,“此言有损大人清誉,万万不可。”

江砚却似浑不在意,唇角甚至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无妨。外人对江某本就颇多成见,再多一桩,亦无大碍。”

沈知意立刻想起了那些关于“好男风”的传闻。

是了,他既不好女色,婚后想必也是形同虚设,既无房事,她又何来子嗣?

他此举,不过是寻个双方都体面的借口罢了。

“沈姑娘,江某亦有话要坦白。”江砚道。

沈知意神色一晃,旋即做好心理准备,或许下一刻,他就会亲口承认那桩传闻。

江砚看着她,眸色深沉,“江某五岁,长兄早夭。未几,父母和离。而后家父亦意外逝世。”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心绪,“旁人道我六亲缘浅,命克父母。不知沈姑娘,可会介意?”

沈知意没想到,他坦白的竟是这个。

她从前只觉得帝师江砚高高在上,是云端月,是山巅雪,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此刻却仿佛窥见了那光华之下,深藏的裂纹与坎坷。

剥开权臣与帝师的光鲜外衣,内里竟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普通人。

她心中蓦地一软,迎上他的目光,语气真诚:“我不信这些。”

“若说命格,我祖父亦深信此道,幼时曾为我请人批命,道我五行缺木,需取个带木的乳名,方可保一生顺遂。家中长辈依言取了,可如今……”她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不也仍是诸多不如意。”

话音方落,她便意识到失言。

江砚眸色沉了沉,轻声问:“是与江某定亲,让沈姑娘觉得不如意?”

“不是!”沈知意慌忙摇头,脸颊微热,“我并非此意,只是一时感慨,说错了话,请大人勿怪。”

见她窘迫,江砚眼底掠过笑意,不再追问,转而问道:“江某可否赠姑娘一件信物?”

因着方才的口误,沈知意心怀愧疚,自是点头应允。

她想着江家如今显赫,他拿出的定是名贵首饰之类。

然而,江砚从怀中取出的,却是一枚玉玦。

这玉玦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当做定情信物在沈知意看来是有些拿不出手的。

而且,那本该是一对的玉玦,江砚手中只有一枚,上面清晰可见几道金色的纹路,显然是补过的痕迹。

沈知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她乍看之下难免觉得江砚此举有羞辱之嫌,可她去正堂时,已经看到外面丰厚的聘礼。

况且,当朝帝师,肩挑天下,政务缠身,岂会浪费时间来羞辱她?

良好的教养让沈知意迅速收敛神色,双手接过,礼貌地道谢:“多谢江大人,我会好生保管。”

江砚凝视着她,眸色深深,仿佛在期待着她会问些什么。

关于这玉玦的来历,关于它为何残缺,又为何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当做定情信物。

可沈知意只是妥善地收好,并未多言。

他眼底那簇微小的期待火苗,悄无声息地熄灭,化作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沉入那双深邃的眼眸底部。

不记得便不记得吧,或许已经在一起久了,她又会记起来。

江砚揣着手,偷偷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沉香镯子。

他思及沈知意刚才说不信命格,有点迟疑要不要拿出来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