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群的喧嚣并未在墨郁洲心中留下多少痕迹。
他平静地关闭了群消息提醒。
仿佛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肆意的嘲笑，都与他无关。
他知道清音在难过。
走出书房时，他看到妻子匆忙转身擦拭眼角的动作。
他没有立刻上前安慰。
有些伤口，需要合适的时机才能彻底愈合。
几天后。
墨振峰和赵金“好心”上门探望。
门铃响起时，沈清音正在插花。
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颤，险些被玫瑰的刺扎到。
墨郁洲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掠过妻子略显苍白的脸。
他起身，亲自去开门。
门外，墨振峰揽着赵金的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赵金的肚子尚且平坦，但她用手小心翼翼护着的姿态，仿佛已经显怀数月。
“郁洲，在家呢？”墨振峰笑得爽朗，眼神却带着审视，“听说你最近工作不忙？正好，我和你嫂子来看看你们。”
他刻意加重了“不忙”两个字。
似乎在暗示什么。
墨郁洲侧身让他们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稀客。”
赵金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沈清音手中的玫瑰上。
“哎呦，清音妹妹还有心情插花呢？”她嗓音尖细，带着夸张的惊讶，“我这怀孕以后啊，闻不得这些香味，总觉得恶心。还是妹妹你好，清闲。”
沈清音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她低声道：“嫂子坐，我去倒水。”
“别忙别忙。”墨振峰摆摆手，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己家。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装修雅致却并不奢华的客厅。
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郁洲啊，不是哥说你。”墨振峰身体前倾，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男人嘛，有时候也得认。工作上的事，尽力就行，别太拼。你看我，现在主要精力就放在陪你嫂子和未来的大胖儿子身上。”
他拍了拍墨郁洲的肩膀。
力道不轻。
“这孩子啊，才是咱们男人的根，家族的希望。”
墨郁洲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
拿起茶几上的茶壶，给两人倒水。
水温刚好。
他语气平淡：“恭喜表哥。”
赵金接过水杯，没喝，放在一边。
她摸着肚子，叹了口气。
“其实啊，怀孕也没那么容易。”她看向沈清音，眼神里带着某种优越感的“同情”，“我和振峰也是调理了好久才怀上的。清音，你是不是没找对方法？要不，我把给我调理的那个老中医介绍给你？”
沈清音端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
热水险些洒出来。
墨郁洲伸手，稳稳地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放在桌上。
他抬眼，看向赵金，目光平静无波。
“不劳嫂子费心。”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却让赵金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她悻悻地闭了嘴。
墨振峰哈哈一笑，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
“金金也是好心。”他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看看，这是爸刚给我们换的新车，说是以后方便带孩子。老爷子高兴，提前给了红包。”
照片里是一辆崭新的豪华SUV。
价值不菲。
墨郁洲瞥了一眼，没说话。
墨振峰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丝羡慕或者嫉妒。
但他失望了。
墨郁洲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次的“探望”不欢而散。
墨振峰夫妇没能达到预想中炫耀和打击的效果。
反而在墨郁洲那种过分的平静面前，显得有些自讨没趣。
但他们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几天后的家族聚餐，成了他们新的舞台。
聚餐设在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包厢。
墨郁洲和沈清音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来了。
包厢里热闹非凡。
所有人的中心，自然是墨振峰和赵金。
赵金被几个女眷围着，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连衣裙，并不显怀的肚子被刻意凸显出来。
看到墨郁洲和沈清音进来，热闹的场面有瞬间的凝滞。
各种目光投射过来。
同情的，看戏的，鄙夷的。
像细密的针，扎在沈清音身上。
她下意识地往墨郁洲身边靠了靠。
墨郁洲面色如常，牵着她的手，走到角落的空位坐下。
自始至终，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仿佛他们只是误入此间的陌生人。
爷爷还没到。
话题很快又回到了墨振峰和赵金身上。
“金金这气色真好，怀相一定不错！”
“那当然，一看就是男孩！”
“振峰有福气啊，马上就要当爸爸了。”
“老爷子不知道多盼着这个曾孙呢！”
恭维声不绝于耳。
墨振峰志得意满，笑着应酬。
赵金则矜持地笑着，偶尔用手帕掩一下嘴角，做出孕吐不适的样子。
立刻引来更多的“关心”。
没有人理会坐在角落的墨郁洲和沈清音。
他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
屏障之外，是家族未来的希望和中心。
屏障之内，是被遗忘和嘲笑的“失败者”。
席间，一个远房婶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桌人听见：
“说起来，还是振峰争气。这传承香火啊，是头等大事。有些人结婚再早，生不出来也是白搭。”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飘向角落。
沈清音猛地低下头。
耳朵尖都红了。
墨郁洲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放进她碗里。
“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平静得令人心惊。
那婶婶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这时，赵金突然扶着额头，娇弱地说：“有点闷，我想去下洗手间。”
立刻有两个人起身要扶她。
“我陪嫂子去吧。”沈清音忽然站起来。
她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或许是想缓和一下关系，或许只是想暂时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墨郁洲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
赵金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那麻烦清音妹妹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
墨郁洲慢慢喝着茶，眼观鼻，鼻观心。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几分钟后，沈清音回来了。
她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
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强忍着泪水。
她沉默地坐下，手指在桌下紧紧绞在一起。
墨郁洲知道，她一定是在洗手间听到了什么。
或许是那些女眷更不堪的私下议论。
他没有问。
只是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沈清音身体一颤，抬头看他。
墨郁洲的目光依旧平静。
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聚餐接近尾声时，爷爷才在管家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老爷子精神矍铄，一来目光就落在赵金的肚子上，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好好好，都到了。”他坐下，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墨郁洲工作上的事，很快又把话题转回了重孙上。
“振峰啊，以后公司的事你多上心。”老爷子抿了口酒，意有所指，“有了孩子，男人就更要稳重，要有担当。有些项目，该接手就接手。”
墨振峰立刻挺直腰板：“爷爷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他说着，得意地瞟了墨郁洲一眼。
墨郁洲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水。
水面倒映着包厢顶部奢华的水晶灯，光影破碎。
饭后，众人移步茶室。
爷爷显然兴致很高，拉着墨振峰说了许久的话。
期间甚至拿出了一份文件，似乎是某个小项目的意向书，让墨振峰先跟着学习。
完全无视了坐在另一边，能力远胜于墨振峰的墨郁洲。
沈清音看着这一幕，嘴唇抿得发白。
她为丈夫感到不值。
墨郁洲却只是静静坐着，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直到聚餐结束，爷爷被簇拥着离开。
墨振峰和赵金在门口，接受着最后一波恭维。
“郁洲啊，”墨振峰终于找到机会，走到墨郁洲面前，声音带着施舍般的“善意”，“公司新来的那个项目，我看你也没什么精力。要不，我跟爷爷说说，让我来？你也好多点时间……陪陪清音，想想‘正事’。”
他特意加重了“正事”两个字。
周围的亲戚都屏息看着。
想看看墨郁洲会如何反应。
是恼羞成怒，还是卑微接受？
墨郁洲抬起眼，看向墨振峰。
他的眼神很深，像冬夜的寒潭。
墨振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墨郁洲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他看向一旁面带得色的赵金，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既然表哥有兴趣，”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那就辛苦表哥了。”
他竟然……答应了？
如此轻易？
墨振峰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看来这小子是彻底认怂了！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墨振峰用力拍了拍墨郁洲的胳膊，志得意满。
他搂着赵金，在一众亲戚羡慕的目光中，昂首阔步地离开。
仿佛已经赢得了全世界。
沈清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墨郁洲。
眼中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忍再忍？
墨郁洲没有解释。
他牵起她的手，走向停车场。
夜风微凉。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沈清音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郁洲，我们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墨郁洲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转过头，看着妻子泪流满面的脸。
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平静与隐忍。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动作温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清音，信我。”
“很快了。”
“他们拿走多少，我会让他们连本带利，十倍吐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包括那‘一千万’。”
沈清音怔怔地看着他。
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丈夫。
墨郁洲收回手，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吼一声，汇入车流。
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开始亮出獠牙。
而他的私人手机里，一条新信息悄然涌入。
来自那个顶尖专家团队。
「墨先生，一切准备就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