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抬起眼,看着她那张写满痛苦与悔恨的脸。
曾几何,我还无比渴望能从这张脸上,看到一丝一毫对我的心疼。
可现在,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心疼?
她也会心疼吗?
我推开她,赤着瘦削的脊背,任由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再冷的风,也冷不过我那颗早已死去的心。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我没有失忆。”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血色尽褪。
“从你在手术室外,对医生说出那句终于,等到了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是装的。”
我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女士,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向她走近一步,她就受惊般地后退一步。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第一年,你让人打断我的右腿胫骨,他们说那最疼。”
“第三年,你换了一根更粗的铁棍,因为你说我愈合得太快了。”
“第五年,我求你换条腿,你说不行,对称的伤疤才更好看。”
“今年是第八年,我的右腿已经彻底畸形,X光片上,我的骨头像一根被胡乱拧过的麻花。”
“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每一次骨头断裂的声音,每一次昏死过去的剧痛,每一次你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表情。”
“我全都记得!”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积压了八年的恨意与绝望,在此刻喷薄而出。
妈妈,不,陈女士,她彻底僵住了。
“萱......萱萱......”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别这么叫我,”我冷漠地打断她,“我嫌脏。”
夜总会的经理大概是看够了这出家庭伦理闹剧,不耐烦地走了过来。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演了!晦气!我们这儿不收你了,赶紧滚!”
说完,她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陈女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了似的从包里掏出支票。
“萱萱,是妈妈错了!妈妈给你钱,我们去救林姨,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
她胡乱地在支票上写下一串数字,递到我面前,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看着那张支票,忽然就笑了。
“你的钱?”
我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冰冷得像在看一件死物。
“你的钱,和你的人一样。”
“让我觉得恶心。”
我一把挥开她的手,转身,捡起地上那件单薄的旧毛衣穿上,头也不回地走向黑暗。
身后,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一步也没有停。
我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像一缕即将消散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