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5

父亲的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积压了万钧雷霆的铅云。

那双平日里深邃睿智的眼眸,此刻冰寒刺骨,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别墅客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而母亲,她一眼就看到了被压在地上、满头鲜血、衬衫凌乱、浑身酒渍狼狈不堪的我。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蓄满了泪水。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父亲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试图从我身上爬起来的李保姆那里,只是极其冰冷地一瞥。

甚至不需要他开口,距离最近的一名保镖已然会意,上前一步,毫不怜香惜玉地揪住李保姆那肥硕的后颈,像扔一袋垃圾一样,粗暴地将她从我身上拽开,狠狠掼在地上!

“哎呦!”

李保姆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肥肉乱颤,却再也不敢吭声,只剩下恐惧的呜咽。

母亲立刻冲到我身边,脱下她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披肩,轻柔地裹在我颤抖的身体上,隔绝了那些令人屈辱的视线。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我头上的伤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滴在我的手臂上,滚烫。

“明远......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别怕,妈妈来了,爸妈来了。”

这时,父亲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遍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目光,如同最终的审判,落在了面无人色的林薇薇和抖如筛糠的王千帆身上。

林薇薇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相信。

“哼,陆明远你以为找这么多人过来演戏,我就会害怕你吗!”

林薇薇并不知道我家的真实情况,以为我家只有她掌控的一家公司。

父亲看着她说。

“薇薇这么多年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当初明远妈妈说你心机深重,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们也勉强同意了你们的婚事。”

“这些年陆家待你不薄,但还是养不熟你这个白眼狼!”

父亲的视线转向瘫软在地、试图把自己缩进地毯里的王叔。

“王德贵。”

父亲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却让王叔如同被电击般剧烈一颤。

“老......老爷......”

王叔涕泪横流,爬行着想过来抱父亲的腿,被保镖一脚挡住。

“解释一下。”

父亲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西装、手腕上的表,以及散落在地上的车钥匙。

“我允许你,这样‘借用’我的东西了?”

“我......我错了!老爷我错了!我是鬼迷心窍!是千帆......是这个小畜生逼我的!他说只要撑过今天,就能拿到陆家的钱......”

王叔语无伦次,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儿子。

“爸!”

王千帆不可置信地尖叫。

“闭嘴!”

王叔反过来对他怒吼,为了自保,已然不顾父子情分。

父亲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料。

王千帆强撑着,还想维持他那套白莲花的作态,带着哭腔开口:

“叔叔,阿姨,这都是误......”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父亲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淡淡一句,就让他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

他重新看向林薇薇:

“关于你‘病重’的母亲,关于你掌控的公司和财产,关于这个,”

他指了指王千帆。

“你的‘老公’?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林薇薇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她看着眼前这绝对碾压的阵势,看着平日里巴结她的亲戚们此刻都像鹌鹑一样缩着,终于意识到,她精心编织的梦,碎了。

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喊道:

“爸!妈!我错了!我是被逼的!都是王千帆!是他勾引我!是他骗我说能帮我彻底掌控公司,把我从明远的控制下解放出来!是他教唆瑶瑶疏远明远的!都是他的错啊!”

“林薇薇!”

王千帆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柔弱再也维持不住,扭曲地指着她。

“明明是你耐不住寂寞勾引我!是你说的陆明远是个没用的废物,配不上你!是你说的只要挤走他,陆家的一切都是我们的!”

狗咬狗,一嘴毛。

看着这对刚才还深情相拥的“真爱”此刻互相撕咬,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父亲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抬起手。

客厅瞬间安静。

6

“李律师。”父亲开口。

一直静立在父母身后,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律师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

“宣读一下。”父亲命令道。

李律师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而冰冷:

“第一,根据房产登记信息,湖心湾8号别墅,产权人登记为:陆明远先生。林薇薇女士仅享有居住权,无处分权。”

“第二,林薇薇女士所担任总经理的‘晨薇科技’,系陆氏集团全资控股子公司。公司100%股权归陆氏集团所有,陆明远先生为陆氏集团唯一合法继承人。林薇薇女士作为职业经理人,年薪为税后二百万元,其所谓‘掌控公司财产’纯属无稽之谈。”

“第三,经核查,王千帆,原名王铁柱,最高学历为XX职业技术学院肄业,其所持海外XX大学硕士学位证书经核实为伪造。其涉嫌伪造学历,骗取工作,情节严重。”

每读一条,林薇薇和王千帆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周围那些亲戚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

读完后,李律师补充道:

“此外,我们已掌握王千帆与他人育有一子的证据,以及林薇薇女士近期试图非法转移公司资金的初步证据。”

真相大白!

林薇薇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空洞。

王千帆面如死灰,嘴唇哆嗦。

“不......不可能......公司明明是我......”

林薇薇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陆家的资金、人脉和资源,就凭你?”

父亲终于露出了一丝轻蔑。

“你能在三年内把一家初创公司做到估值数亿?林薇薇,你太高看自己了。”

这时,瑶瑶似乎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又看看面色冰冷的爷爷奶奶,最后看向我,小声啜泣起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瞬间,她的“完美世界”就崩塌了。

母亲深吸一口气,压制着怒火,看向瑶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瑶瑶,到奶奶这里来。”

瑶瑶怯生生地走过去。

母亲看着她,问道:

“告诉奶奶,你真的要认那个骗子当爸爸,不要你的亲生父亲吗?”

瑶瑶看了看狼狈的王千帆,又看了看我,似乎有些犹豫,但长久以来被灌输的思想还在作祟,她小声说:

“千帆爸爸......他对我好......”

“他对你好?”

母亲冷笑一声。

“让你成绩一落千丈,让你迟到挨批,让你被同学嘲笑,这叫对你好?放纵你,溺爱你,毁掉你的未来,这就叫对你好?”

瑶瑶被问住了,低着头不说话。

母亲继续道:

“你身上这件公主裙,是你旧爸爸在你生日时,特意请法国设计师定制的,全世界只有这一件。你嫌弃他没有logo,不如王千帆给你买的那些廉价花裙子‘名牌’是吧?”

瑶瑶惊讶地抬起头,摸了摸身上的裙子。

“真正的顶级品牌,从来不需要把logo挂在外面。”

母亲语气冰冷。

“就像真正的实力,不需要靠欺骗和吹嘘。你被你那个‘新妈妈’和‘新爸爸’,还有你那个愚蠢的亲妈,养得眼光浅薄,是非不分!”

母亲的话像一把锤子,敲在瑶瑶心上,也敲在了所有趋炎附势的亲戚心上。

父亲不再看他们,对李律师吩咐道:“准备文件。”

“是,老爷。”

7

很快,两份文件被送到了林薇薇和瑶瑶面前。

一份是《离婚协议书》,条款清晰:林薇薇净身出户,放弃一切婚内财产主张。

另一份是《解除抚养关系协议书》。

林薇薇看着离婚协议,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

她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明远......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还有瑶瑶......”

我闭上眼,不再看她。

心死之后,只剩麻木。

瑶瑶看着那份断亲协议,似乎有些害怕,躲到母亲身后。

母亲看着她,最后一次确认:

“签了字,你就和你旧爸爸再也没有关系了,以后你就跟着你妈妈和你的‘新爸爸’过去吧。你确定吗?”

王千帆似乎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用眼神示意林薇薇。林薇薇一咬牙,对瑶瑶说:

“瑶瑶,签!妈妈以后和千帆爸爸会对你更好的!我们才是一家人!”

瑶瑶在她的蛊惑下,终于怯生生地在协议上按下了手印。

而林薇薇,在巨大的压力和或许还对王千帆抱有一丝幻想的情况下,颤抖着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父亲拿起两份协议,检查无误,递给李律师收好。

他搂着母亲的肩膀,转身欲走。

王千帆见状,竟然还不死心,他挣扎着喊道:

“叔叔!阿姨!我和薇薇是真心相爱的!你们不能就这么拆散我们!薇薇已经怀孕了!她怀了我的孩子!”

父亲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哦?是吗?”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那就恭喜你们了。

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说完,不再停留,拥着母亲,示意保镖带上我,径直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王千帆不甘的嘶吼和林薇薇绝望的哭泣。

而那些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亲戚们,此刻全都面如土色,意识到大祸临头。

8

别墅外,夜风清冷。

我被扶上救护车,母亲坚持陪同。

父亲则留下来,进行最后的清算。

在医院,我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头上的伤口被缝合,身上的淤青被处理,因酒精和打击而疲惫不堪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时,母亲正守在床边,眼眶依旧红肿,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柔与坚定。

“醒了?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

“还好。”我声音沙哑,“爸呢?”

“在处理后面的事。”

母亲握住我的手,“所有伤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王千帆伪造学历、诈骗、教唆犯罪,数罪并罚,律师说至少十年。林薇薇试图非法转移公司资产,证据确凿,也够她喝一壶的。还有那些动手的亲戚,包括那个恶心的保姆,一个不落,全都追究法律责任。”

我点了点头,心中并无太多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瑶瑶她......”我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母亲叹了口气:

“她跟着林薇薇走了。我们尊重她的选择,也让她自己去体会她选择的‘好生活’是什么样子。那份断亲协议,虽然法律效力有待商榷,但在我们心里,从她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我们的孙女了。”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道:

“这样也好。”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才能愈合,有些人,需要经历才能看清。

母亲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

“明远,对不起,是爸妈没保护好你......”

我摇摇头,反握住她的手:“不,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谢谢你们,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休养期间,父亲来看过我几次,告诉我最终的处置结果:

所有参与施暴者均被判刑,林薇薇和王千帆作为主犯,刑期最长。王叔因盗窃巨额财物和包庇罪犯,也未能幸免。陆氏集团全面接管“晨薇科技”,林薇薇的一切被彻底清除。

我的身体逐渐康复,但心里的某些部分,仿佛被永远留在了那个充满背叛与屈辱的别墅客厅。

9

六年后。

我早已不再是那个会被感情蒙蔽双眼的陆明远。

我正式接手了陆氏集团,以铁腕和智慧著称于商界。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陆氏在我的带领下,版图不断扩大。

身边不乏各色优秀的女性示好,但我都婉拒了。

经历过那样一段窒息的婚姻,我愈发觉得,一人独美,好过再次将真心错付。

一个傍晚,我刚从公司出来,准备去参加一个商业酒会。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乞丐,颤巍巍地将一个脏兮兮的二维码伸到我面前。

“行行好,给点钱吧......”声音沙哑。

我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助理给他一些现金,便想绕开。

那乞丐却突然抬起头,污浊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惊喜地大叫:“爸爸!”

我脚步一顿,冷漠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没有孩子。”

他急了,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擦着脸,试图擦去污垢:

“是我啊!我是瑶瑶!陆心瑶!”

瑶瑶?

记忆的尘埃被拂开,那个在别墅里尖叫着说我是“控制狂”、“小三”的女儿的面容,依稀与眼前这个憔悴狼狈的少女重合。

只是,她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苍老和疲惫。

我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可悲。

“你怎么......”我最终还是问了一句。

瑶瑶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带着哭腔诉苦:

“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王千帆他不是人!他和我妈根本就没管过我!我妈进去后,我就跟着他,他天天喝酒赌博,输了就拿我出气!饭都经常吃不饱......他不是忘了给我做饭,就是不小心把发霉的东西给我吃......我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后一次,他说带我去南方打工赚钱,结果......结果他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我花了三年,才好不容易逃回来......爸爸,你带我回家吧!我知道错了!”

我安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冰冷。直到现在,她还以为王千帆只是“蠢”和“不小心”。

我语气平淡地开口: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故意想饿死你,虐待你,最后把你卖掉换钱?你可比他亲儿子‘值钱’多了。”

瑶瑶猛地摇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不可能!他只是笨......他只是运气不好......”

我不由冷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与她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王千帆和林薇薇的地址,我可以让人查给你。你去找他们吧,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对助理示意,助理立刻记下。

瑶瑶还想扑上来抓我的手,被保镖面无表情地拦住。

“爸!我是你亲女儿啊!你不能这么狠心!你现在这么有钱,带我一起过好日子吧!”她哭喊着。

随行律师上前一步,将当年那份《解除抚养关系协议书》的电子版展示在她面前,声音公事公办:

“陆心瑶女士,您在六年前,已经自愿与我的当事人陆明远先生解除父女关系。从法律和情理上,你们都已没有任何关系。请不要再骚扰我的当事人。这是王千帆和林薇薇出狱后可能的住址区域,祝你好运。”

瑶瑶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协议照片和那个模糊的地址,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地,绝望地呜咽起来。

我没有再回头。

后来,助理告诉我,瑶瑶按照地址,在一个破旧的城中村里,找到了同样落魄不堪的王千帆和林薇薇。

三人相遇,没有抱头痛哭,只有无尽的争吵、指责和怨恨。

林薇薇责怪王千帆毁了她,王千帆骂林薇薇是扫把星,瑶瑶则哭诉他们毁了自己的一生。

据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他们居住的简陋棚户区发生了火灾,火势蔓延极快,三人均未能逃出。

得知他们的死讯后,我在办公室静坐了片刻,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对着窗外的城市灯火,轻轻叹了口气。

10

我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平静无波:

“下午的并购会议,照常进行。”

“是,陆总。”

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商业帝国。

陆氏集团在我的执掌下,这六年来版图持续扩张,业务遍及全球,市值翻了几番。

我不再是那个会被感情蒙蔽双眼的年轻人,而是商界闻之色变的“铁腕陆明远”。

我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用事业的成功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也以此向父亲证明,我能扛起陆家的旗帜。

晚上,我推掉了一个应酬,驱车回到父母家。

依旧是那栋承载了我童年和少年记忆的老宅,温暖而宁静。

母亲早早就在门口张望,看见我的车,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父亲虽然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但眼神里的关切是藏不住的。

餐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菜,气氛温馨。

“工作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母亲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念叨,“你看你,又瘦了。”

“妈,我很好。”我笑着安抚她。

父亲抿了一口酒,开口道:“城东那个项目,你处理得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快。”

“遇到了点阻力,不过解决了。”我轻描淡写。其实过程颇为棘手,但我早已学会不再让他们为我操心。

我们聊着家常,聊着公司的事务,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不愉快回忆的话题。

饭后,我和父亲在书房下棋。

落子间隙,父亲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过去的事,就让它彻底过去吧。你还年轻,陆家的未来,还需要你开枝散叶。”

我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稳稳落下:

“爸,我知道。只是暂时还没遇到合适的。”

父亲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明白,有些心结,需要时间,或者一个对的人,才能解开。

离开父母家,夜已深沉。

独自驾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转,如同幻影。 radio 里流淌着一首舒缓的英文老歌,歌词唱着关于放手与新生。

苦难与背叛没有击垮我,反而让我变得更加坚韧和清醒。

我失去了一个小家,但守护住了真正属于我的、也是最重要的大家——我的父母,和我自己。

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还有无数的挑战和机遇在等着我。

陆氏集团这艘巨轮,还需要我掌舵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