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哑婆那个极轻微的摇头动作,像一根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那眼神里的悲悯和警告,不似作伪。
难道,她和陆昭远母子不是一伙的?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或许,她是我逃出这座牢笼唯一的突破口。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哑婆每日黄昏都会提着食盒经过我的院子,前往后院最深处的恒院。她总是低着头,步履蹒跚,像个真正的鬼魂。
府里的下人对她也都是避之不及,说她身上带着恒院的晦气。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单独和她接触的机会。
我故意在喝婆母送来的汤药时,“不小心”打翻,烫伤了手。
府医来看过后,嘱咐我要静养,不可再操劳。
我便借口心中烦闷,想去后花园的静心亭里坐坐,那里偏僻,平日里鲜少有人去。
婆母假意关心了几句,竟同意了。
或许在她看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边随时有护卫跟着,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静心亭的位置,恰好在去恒院的必经之路上。
我抱着晏归,坐在亭中,看似在赏景,实则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条小路上。
黄昏时分,哑婆的身影准时出现了。
我对着身后不远处的护卫说道:“你们站远些,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护卫们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开了几丈远。
我趁机抱着晏归,快步走下亭子,迎着哑婆走去。
“婆婆。”我低声唤她。
哑婆浑身一僵,停下脚步,却没有抬头。
我将晏归的襁褓掀开一角,露出他粉嫩的小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婆婆,你看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我求求你,告诉我,恒院里到底是什么?他们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哑婆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剧烈地摇着头,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
她不是不会说话,是嗓子被毁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将军府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阴私?
她见我满脸戒备,一把抓住我的手,枯瘦如柴的手指冰冷得像没有温度。
她飞快地在我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怪物】。
怪物!
她是在说,恒院里的那个恒儿,是个怪物!
我正要再问,她却猛地推开我,惊恐地指了指我身后。
我回头一看,陆昭远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不远处的树影下,正冷冷地看着我们。
“阿谣,身体不适,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缓步走来,脸上带着我熟悉的温柔笑容,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哑婆早已吓得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我......我只是觉得屋里闷,想出来走走。”我强作镇定地回答,将晏归抱得更紧。
“是吗?”陆昭远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攥紧的手心上扫过,然后落在了哑婆身上,“你和这个哑奴,在聊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路。”
“问路?”陆昭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整个将军府,还有你不认识的路吗?”
他俯身,一把掐住哑婆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声音冰冷如刀:“老东西,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和主子搭话的?”
哑婆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摇头。
“夫君!”我冲动地喊道,“不关她的事,是我主动找她说话的!”
陆昭远缓缓松开手,站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阿谣,你太善良了。”他转头看向我,眼神深邃,“府里的下人,尤其是这种不清不楚的,以后离他们远一点。”
说完,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哑婆一眼,对我伸出手:“走吧,起风了,该回去了。”
我僵硬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被他牵着往回走。
走出很远,我回头望去,哑婆还孤零零地跪在原地,像一座绝望的石雕。
那一晚,我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要吞噬我的晏归。
第二天,婆母身边的张嬷嬷来到我的院子,宣布了一个让我浑身冰冷的消息。
“老夫人说了,少夫人产后体虚,不易操劳。从今日起,小少爷就由奶娘们看着,送到偏院去住,免得夜里啼哭,扰了少夫人休息。”
他们要将晏归从我身边带走!
这是动手的信号!
我疯了似的冲上去,想抢回我的孩子,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住。
“放开我!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孩子!晏归!”
晏归在奶娘怀里,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绝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啼哭。
“沈谣,你闹够了没有!”
陆昭远一身寒气地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再无半分伪装,只剩下彻骨的厌恶。
他一挥手,婆子们便松开了我。
我跌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娘抱着我的晏归,消失在院门口。
“陆昭远,你这个畜生!”我嘶吼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他冷漠地说道,“今晚子时,是恒儿换骨最好的时机。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不保证你远在江南的家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我的家人!
一瞬间,彻骨的寒意淹没了我,比发现他假病三年更让我绝望。
他们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我根本无路可逃!
房门被从外面锁上,我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向我和我的孩子逼近。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像猫爪挠过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看到哑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贴在窗纸上。
她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