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人沿着被海水浸透、颜色深沉的旧码头木板路,慢悠悠地往村里晃荡。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拂过,驱散了刚才搬鱼筐的燥热。

“五哥,晚上真不整点?” 铁柱晃了晃手里的网兜,里面几条银光闪闪的海鱼还在不甘心地扑腾,又一次不甘心地问。

“免了免了,” 张峻赶紧摆手,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就凭你那‘一杯晕,两杯倒,三杯直接找妈抱’的‘海量’,我怕你喝高了,又得抱着你家大黄狗拜把子,非说它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调侃完,话锋一转,指着网兜里活蹦乱跳的鱼,语气认真了些:“柱子,说真的,不上学了,真就打算一辈子跟大鱼小鱼死磕?那些值钱的好鱼卖给贩子没话说,可每次网上来那些卖不上价的小杂鱼、小玩意儿,就这么贱卖了,多可惜啊?”

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憨厚地笑笑:“可惜?还行吧?行情就这样,大伙儿不都这么卖嘛。鲜鱼嘛,不赶紧出手,臭了连本钱都捞不回,能换点现钱就挺好。” 他觉得张峻这坐办公室的,想法是有点飘,不太懂他们靠海吃饭的实在。

“啧,你这想法,跟咱爷爷那辈儿光知道下死力气撒网有啥区别?” 张峻摇摇头,随手捡起路边一个被海浪磨圆的小贝壳把玩着,“你看啊,咱望海镇,鱼好,新鲜,种类还多。除了鲜卖、晒咸鱼干,就没点别的招了?”

“还能有啥招?搞冰鲜?那得建冷库!贵得要命!镇上就收购站有一个,租地方存还得花钱,忒麻烦!” 铁柱眉头拧成了疙瘩,觉得这事儿听着就不靠谱。

“不是冰鲜,是深加工!” 张峻眼睛一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鼓动的劲儿,“比方说,咱挑点小杂鱼,收拾得干干净净,裹上特制的面粉调料,下油锅那么一炸!嚯,金黄金黄的,又香又酥!再装进那种透明的食品袋,用封口机‘咔哒’一封,袋子上印几个大字——‘望海秘制香酥鱼’!这身价,不比当鲜鱼卖翻几番?还不怕放坏!”

铁柱想象着那画面,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炸鱼?那确实香……可这得费多少油啊?油多金贵!还得买机器?买袋子?再说了,卖给谁去?”

“卖给谁?” 张峻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点,“游客啊!咱岚海市旅游现在多火?城里人来了,能不捎点特产回去?鲜鱼他们带不了,咸鱼干齁咸齁咸的。这香酥小鱼,又方便又好吃,当礼物送人都有面子!就在码头边上,或者去海边的必经之路,支个小摊!再不然,跟镇上小卖部说说,让他们代卖!城里现在超市可多了,只要咱做得干净卫生,包装弄得像样点、上档次点,还怕没销路?本钱嘛……” 他顿了顿,看着铁柱黝黑的脸,“刚开始别贪大,就在你家院子里支口锅,整个家庭小作坊。油是贵,可你算算,一斤小杂鱼鲜卖才几个钱?炸成香酥鱼,一斤能卖多少钱?这中间的差价,就是白花花的利润!机器也不用一步到位,先用手工干着,封口机我打听过,几百块就能买个小的,够用!”

张峻这一连串话像连珠炮,砸得铁柱有点发懵,脚步都慢了下来。他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算账:油钱、面粉钱、调料钱、袋子钱、封口机钱……还有那最吓人的——万一砸手里卖不出去可咋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这事儿太复杂,俺这脑子转不动”。

“五哥,” 铁柱使劲挠了挠他那湿漉漉的板寸头,一脸愁苦,“你这说得……跟讲天书似的。听起来是挺好,炸鱼我也馋。可又是作坊又是包装又是卖货的……听着就头大!我这人,天生就适合开船撒网,跟鱼打交道多简单!当小老板?算了吧,我怕赔得裤衩子都不剩,到时候媳妇本都赔光,我娘非得抄起笤帚疙瘩把我往死里抽!”

“瞧你这点胆儿!” 张峻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结实的胳膊,“谁让你一口吃成个胖子了?先小打小闹试试水!就趁着鱼汛期小杂鱼多的时候,让你娘或者你妹子搭把手,先炸个几锅试试。只要弄的干净卫生就不怕。袋子和封口机的钱,我先给你垫上,就当哥投资了!卖得好,你再还我;卖不好……” 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权当咱哥俩嘴馋,自己消化了!咋样?” 他抛出了个看似铁柱稳赚不赔的诱饵。

“你垫钱?” 铁柱眼神依然有点懵,但随即又被巨大的不确定性笼罩,“可……卖东西,跟人打交道,讲价钱,我嘴笨啊!我肯定干不来这个……”

“你妹子灵光啊!再说了,东西干净卫生好吃才是硬道理!” 张峻继续循循善诱,“你负责源头,在自家船上或者跟相熟的船老大收那些卖不上价的小杂鱼,我婶和咱妹子负责处理、腌制、炸制。实在忙不过来,村里闲着的婶子大娘多的是,请来帮工也成!至于卖,更简单了,让人免费尝一块!香酥鱼一下肚,保管他自个儿掏钱包!这就叫——” 他故意拉长调子,模仿着电视里蹩脚的广告腔,“‘舌尖上的诱惑’!”

“舌尖上的……啥玩意儿?” 铁柱一脸茫然,完全没get到这个新潮词。

“就是好吃得能把舌头香掉!” 张峻没好气地解释。

“哦……” 铁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还是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嘟囔着:“唉,五哥,这事儿……真能成吗?” 语气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忐忑。

“能成!必须能成!” 张峻拍着胸脯,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给小伙伴注入强心剂。他看着铁柱憨厚又纠结的脸,心底泛起一阵暖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眼前这个发小,是他真正的生死兄弟。小时候调皮,他逞能从高高的礁石上跳海,结果阳光欺骗了他,水下刺骨的凉意瞬间让他小腿抽筋,差点就淹死在那片海里。是铁柱,这个水性比他好、胆子比他大的憨小子,毫不犹豫地扎下去,硬是把他拖了上来。上一世,他自顾不暇地在体制内挣扎沉浮,渐渐忽略了老家这个淳朴的兄弟。铁柱就靠着一条小船,早出晚归,风里来浪里去,辛苦半生,日子始终紧巴巴的。这一世,他张峻选择“躺平”了,但心底那份对铁柱的亏欠和情谊,却从未放下。让这个救过自己命的兄弟,日子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正是他这次回来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你先回家吧,洗洗赶紧睡觉。晚上我去你家,你爸妈的工作我来做!”到了铁柱家的路口,张峻挥手和发小告别。张铁柱依然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木讷的跟张峻摆手告别就往家走了回去。

深加工的未来,不做谁也不知道咋样!但至少,一颗带着香酥鱼味儿的、名为“可能”的种子,被张峻这个看似“闲人”的家伙,小心翼翼地种进了发小铁柱那被海风吹得有些板结的心田里。能不能发芽,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