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藏玉苑歇息会儿,萧蕴珠净面换衣,去佛堂见母亲。
萧大夫人当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今却苍老消瘦,形容枯槁,像往日一样跪在佛前的蒲团上,虔诚地诵经,为夫君和儿子祈来世之福。
萧蕴珠轻手轻脚走进去,安静地跪在一旁。
诵完这一篇,萧大夫人沙哑着声音道,“你回来了?”
萧蕴珠:“是,女儿回来了。”
萧大夫人:“你外祖母可还安好?”
萧蕴珠:“回母亲,外祖母身子康健,安乐无恙。”
萧大夫人默然,过了会儿又道,“今年回来得早,可是有事?”
萧蕴珠:“有。三表兄爱慕别的姑娘,那姑娘已有三月身孕,还想先进门。我便成全他们,与三表兄退了亲。”
萧大夫人没想到女儿亲事会起波折,当即怔住。
萧蕴珠轻声道,“母亲,大舅舅、大舅母久有悔亲之意,勉强不得。”
萧大夫人:“……你想好了?”
萧蕴珠:“想好了。”
顿了顿道,“大舅母派了人来取三表兄的庚帖。”
她说自己派人送去,大舅母却像是怕她反悔,令人跟来。
萧大夫人攥紧手中的佛珠,脸上露出怒容,“捧高踩低的小人,忘了当年如何苦求!”
大嫂势利,大哥也无情。
……若是夫君和儿子还在世,他们安敢如此!
萧蕴珠静静听着。
母亲和外祖母,以及很多忠心的老仆都喜欢说当年,可她没有活在当年,她活在当下。
萧大夫人也没有多言,闭了闭眼睛,令服侍自己的许嬷嬷去取何宝衍的庚帖。
萧蕴珠又温声细语地道,“母亲不用担忧我的婚事,外祖母、大舅舅会帮我留意,还有凌家叔叔婶婶,也会帮我张罗的。”
她口中的凌家叔叔,是父亲的好友。
萧大夫人语气有些僵硬,“如此甚好。”
一时庚帖取来,萧蕴珠拿着告退。
等她离开,佛堂重归寂静,萧大夫人却再也念不下去佛经。
良久,自厌自弃地道,“我算什么母亲。”
许嬷嬷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能体谅的。”
萧大夫人喃喃道,“她能体谅,我就更是惭愧。”
夫君、儿子遭逢大难,她放任自己沉浸于悲痛中,对女儿疏于照管。
八字克亲之说,她当然不信,那是四丫头捣的鬼。
可她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将蕴珠生在那一日,是否悲剧就不会发生?
这些年她迁怒蕴珠,更日日夜夜责备自己,已成心魔。
但现在蕴珠亲事有变,她还能躲在佛堂中不管不问么?
夫君和两个儿子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怪她没有尽到母亲之职。
他们对蕴珠爱逾珍宝,盼着她长大后如意美满。
母亲老迈,精力不济,凌家夫妻俩虽是好人,对蕴珠照顾有加,去年却外放淮安,不在京中。
老夫人和二房也靠不住,蕴珠只有她了。
萧大夫人放开佛珠,让许嬷嬷准备笔墨纸砚,她要给几个手帕交写信。
——
叫来巧秀,萧蕴珠亲自将何宝衍的庚帖交到她手里,笑道,“这回放心了罢?”
巧秀尴尬地道,“奴婢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路上,她担心萧大夫人不同意退亲,不还三公子的庚帖,那她就完不成差事,回去必然被夫人责罚。
因而问过绿梅几次,六姑娘能不能做主?
绿梅每次都说能,她还不太相信。
现在看来,六姑娘是真能做自己的主。
萧大夫人也是真的不怎么管六姑娘。
萧蕴珠又道,“大舅母等得急,我就不留你了,明日便回罢。”
巧秀答应着退下。
难得来京城一趟,她和丈夫本想到处逛逛,但六姑娘说得也对,夫人等着这庚帖呢,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
打发了巧秀,萧蕴珠又去二房,给二叔二婶请安,并送上安州带来的礼品。
萧老夫人那儿自然也有,礼仪方面,她从不落人话柄。
二叔萧晖不在家,二婶黄氏正忙着,客套几句,便让她回去。
萧蕴珠也有事要忙。
巧秀料错了一点,萧蕴珠不仅能做自己的主,还能做萧家大房的主,好几年前就管了大房内外庶务。
外人不知,还以为萧大夫人虽然心如死灰,也为了女儿强撑着,萧蕴珠只是传达她的命令。
就连有些管事也是这么想的。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但后来萧大夫人发现,女儿异常聪慧,一点就透,很多事情比自己处置得还好,便彻底放手。
换言之,萧家大房主事的人早就是萧蕴珠。
她离家多日,一群管事等着求见。
等料理完,已到用晚膳的时辰。
很想用完晚膳便沐浴安歇,可她知道,这一天的事还没完。
不出萧蕴珠所料,她正在苑中散步消食,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六妹妹,安州好不好玩?”
萧如琼打头,萧如绣、萧如纹跟在后面。
她们都是二房的女儿,萧如绣排行第三,萧如琼行四,萧如纹行五。
大姐姐萧如琳、二姐姐萧如纺已经出嫁,夫家并不在京城。
这其中,只有萧如琳、萧如琼是嫡出,另外三个都是庶出。
逐渐没落的萧家,唯一亮眼的是萧如琼,她长得明艳多姿,婀娜娉婷,且交游广阔,与几位皇子、公主都是朋友。
二叔萧晖纵然重男轻女,也对她另眼相看,把她当成复原爵位的希望。
萧蕴珠请她们落座,笑道,“偏僻之地,只有些野趣,哪及得上京城人杰地灵,物华天宝?”
这次去安州祝寿之前,萧如琼说自己在京城闷得慌,也想出去看看风景。
萧蕴珠哪敢惹她去外祖家,为打消她的念头,把安州往坏里说,此时自然也不能反口说安州好玩。
萧如琼打趣道,“看不出来嘛,六妹妹还搞地域歧视。”
萧蕴珠品了一下“地域歧视”的意思,笑道,“不是歧视,是真话。”
萧如琼时常冒出些新鲜而奇妙的词语,她都习惯了。
她们为何这么晚还来找她,她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