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穹顶碎金般洒落,光线漫过绿植,吻上玫瑰花瓣,清甜的空气混杂着点心、红茶与花香。贵妇名媛们轻声谈笑着,声音柔和如古典乐般低回流淌。苏婉柔带着温澜和林楚楚走进玻璃花房,悄然融入这片优雅之中。

林楚楚穿了身鹅黄色洋装,娇嫩的颜色将她的肌肤衬得更白。她很快地和几位小姐打成一片,笑声清脆如银铃,但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扫过温澜,带着不易察觉的大量。

温澜只穿了条简单的茉莉白连衣裙,发间的珍珠发卡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她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微微含笑,默默地听着长辈们聊天,目光专注地好似每句话都值得品味,这种认真和从前心不在焉的样子截然不同。

一位陈太太笑着夸苏婉柔:“气色真好,这口红颜色也衬你,很提气质,是用了什么新牌子么?”

苏婉柔心情颇佳,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儿,眼中有未加掩饰的满意与一点点小骄傲:“是温澜挑来送我的。这孩子近来不知怎么的,对这些美妆事物似乎很有些心得和研究。”

话题自然转到温澜身上,唇角还带着被夸奖后的羞涩,大方地接话:“妈妈肤色白,底子好,而且是带点暖调的,这种橘调的正红最是相宜,既显年轻活力,又不失大气稳重。”她声音温软,像分享什么新鲜的发现,“色彩搭配像画画调色一样有趣,找准肤色冷暖度,以后选口红和衣服的颜色都更容易。”

她说得浅显却在点,立刻引起几位长辈兴趣。王太太追问:“你看我这种偏黄肤色,适合什么?”

温澜仔细看了看,语气诚恳:“王阿姨您是暖调,气质雍容,砖红、铁锈红或带棕调的豆沙色,会比正红或粉调更显贵气沉稳。”几句话既显心思又不卖弄,夫人们纷纷点头,看她目光多了赞赏。

另一边,林楚楚笑声顿了顿。她端着果汁,指甲无意识掐紧杯壁。温澜的从容简识像根小刺,扎得她不舒服。温澜不再是那个跟她讨论明星八卦、容易被影响的傻姐姐了。这种失控感让她警惕。

茶会过半,侍者们无声地穿梭在席间,如同训练有素的游鱼,为往来宾客送上精致甜点和红茶,晶莹剔透的骨瓷杯碟,闪烁着哑光的银质茶匙和铺着纯白桌布的长桌相映成趣,眼前的一切都完美得如同一幅精心构图的静物画,不容一丝瑕疵。

林楚楚眼神微动。她端起自己那杯刚斟满的红茶,烫手。脸上漾开甜美笑容,朝温澜走去。“姐姐,尝尝这伯爵红茶,很香呢,你肯定喜欢。”

林楚楚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滚烫地几乎灼手的红茶,将笑容调整至甜美无邪,轻快地朝着温澜走去。“姐姐,你尝尝这伯爵红茶,佛手柑的香气很特别呢,你肯定会喜欢的。”她的声音甜糯。

话刚说完,她却在两步外突然绊了一下!似乎是被地毯褶皱绊到,身体猛向前踉跄!

“哎呀!”她短促惊呼,手中滚烫的红茶借着前倾力,直直地泼向温澜茉莉白的裙摆!

电光石火间!前世记忆撞入温澜脑海!那时的她惊愕不及反应,手背被滚烫的红茶烫的生疼,还污了自己最爱的裙子。明明被烫的是自己,林楚楚却哭得比她还伤心,反而要她安慰,最终给大家留下了林楚楚不小心,温澜大度甚至有点懦弱的印象。

不能躲!这个想法在温澜的脑中如冷光般闪过,躲开会显突兀,林楚楚也很可能顺势摔得更重更惨,她反而可以在混乱中反咬一口,暗示或是明示自己是被她推搡所致,到了那时,她纵有百口很难为自己辩解。

念头既定,身体已然行动,在周遭旁观者看来,温澜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瞬间反应,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扶稳即将摔倒的林楚楚,她的动作轻快自然,抬臂在空中一迎一挡就巧妙地改变了茶杯的轨迹。

“啪!”

瓷杯砸在地毯上,众人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深红茶汤汹涌而出,迅速晕开大片污渍。

幸好绝大部分茶水都泼在了地上,只有零星几滴溅上温澜裙摆和林楚楚的手背上。

“啊!”林楚楚惊呼带痛,甩手捂住迅速红起来的皮肤,眼圈瞬间红了,泪珠悬睫,梨花带雨的样子看起来真的人如其名,“楚楚可怜”,“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被地毯绊到了,你的裙子,真的对不起”她语无伦次,自责之情溢于言表,表演得天衣无缝。

突来的变故打破了和谐,所有的谈笑戛然而止,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过来。

温澜心中冰冷无波,面上却迅速浮现纯粹和担忧,她完全无视自己的裙子,第一时间拉过林楚楚的手,语气真切焦急:“我没事,没溅到。你的手怎么样?快用冷水冲!”她焦急得像妹妹伤重无比,比自己裙子重要百倍。

立刻有反应敏捷的侍者上前低声致歉并开始清理地毯上的狼藉,同时一位女侍者迅速上前,引着还在啜泣的林楚楚离开,去往休息室处理手背。

苏婉柔也快步走了过来,眉头微蹙,快速地扫视温澜的裙子,看向林楚楚离去的方向,语气里虽带着关切却又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没烫着吧?楚楚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一点也不稳重。”

林楚楚泪眼汪汪地回头:“阿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温澜摇摇头,轻轻抚摸着母亲的手臂,声音清晰又温柔:“妈,没关系的,不怪楚楚,意外而已,地毯确实不平,幸好擦洒地毯上了,裙子洗洗就好,真的没事。”将一场可能的风波与难堪定义为微不足道的“意外”,并将主要原因归咎于客观的“地毯不平”,言语间全是体谅宽容与不计较。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几位夫人交换眼神,纷纷开口:

“温澜真的既懂事又识大体。”

“是啊,小事一桩,意外难免,楚楚也别太放在心上了,下次小心些便是。”

“婉柔,你真是好福气,女儿这般乖巧体贴,真是让人羡慕。”

一场精心算计的“意外”,被温澜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反而赢得了长辈们地赞许。还意外地坐实了林楚楚“毛手毛脚”的人设,她那如喷泉般的眼泪在温澜的大度对比下,反而显得十分刻意。

林楚楚用冷水冲了手背,那点微红其实很快便褪去了,甚至看不出任何痕迹。她的脸上犹自带着愧疚与后怕,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温澜,温澜正微微低头,用侍者送来的湿巾专注地擦拭着裙摆上的水渍。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低垂,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评价与目光都与她无关,她感应到了林楚楚的目光,抬起头回以一个清澈见底又带着些许安抚与谅的微笑,仿佛在真诚地说“真的没关系,别放在心上,我没生气”。笑容堪称完美无瑕。

林楚楚心底的疑雾越来越浓,刚才那一挡,时机角度那般巧,真的只是巧合?

经此一事,林楚楚明显安分收敛了许多,她依旧与人轻声谈笑,举止得体,却终究是少了方才的张扬。她时不时看向温澜的眼神变的更加复杂难辨,掺杂着更深的审视和更浓的警惕,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压制下去的忌惮。

温澜则重新安然落座,指尖轻轻拂过裙摆上那几乎看不见的微湿褶皱,动作尽显优雅从容。午后阳光透过层叠的玻璃,在她低垂浓密的眼睫下投下阴影,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微光。

她开始享受这个游戏,她终于明白,最锋利的刀刃唯有裹在最柔软的丝绸里才能出其不意,直击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