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每天让人战战兢兢的生活,以及心底无法排解的忧郁的心结,林薇足不出户缺乏锻炼,击溃了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
前一天在花园吹了风,夜里她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喉咙干痛。她没敢声张,只以为是普通感冒,喝了点热水便早早睡下。
夜里,她发起了高烧。
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母亲躺在病床上的苍白面容,一会儿是顾夜宸冰冷嘲讽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夏安安得意的笑脸和苏清漪那张明媚的照片……它们交织在一起,反复撕扯着她。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火炉里煎熬,又时而如坠冰窖,冷得浑身发抖。喉咙干得冒烟,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浑身酸软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道模糊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口,似乎是听到她房间里传来的微弱呜咽和不安的翻身声。
顾夜宸刚处理完一个越洋会议,带着一身疲惫从书房出来,经过她房门时,听到了里面不寻常的动静。他眉头蹙起,原本不想理会,但那声音里的痛苦过于明显。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他看到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被子被踢开了一半,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沉重,显然正在遭受高烧的折磨。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
那一刻,或许是夜深人静带来的短暂松懈,或许是眼前人脆弱得毫无攻击性的模样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弦。
他几乎没有犹豫,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掌心触及一片滚烫!
他的眉头瞬间锁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笨拙地,将滑落的被子重新拉上来,严严实实地盖到她下巴处。
他转身走进浴室,拧了一条冷毛巾,回来动作略显僵硬地敷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昏迷中的林薇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
这个依赖性的小动作让顾夜宸的手猛地一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几秒。他随即拿出手机,压低声音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十分钟内,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就站在床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床上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眉、显得异常脆弱的女人。她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眼睑下,像折翼的蝶。**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颊边被汗水粘住的发丝。那个动作轻柔得,连他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陌生。
他甚至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心地托起她的头,试图喂她喝一点水。虽然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弄湿了枕巾,但他还是耐心地喂了几口。
这一切的发生,都处于一种顾夜宸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近乎本能的状态。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外壳,此刻的他,只是一个看到身边生命正在承受痛苦而伸出援手的人。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诊断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打了退烧针,留下了药。
整个过程,顾夜宸都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后半夜,林薇的烧渐渐退了,人也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天快亮时,顾夜宸才离开她的房间。
第二天中午,林薇才从昏沉中醒来。
高烧退了,但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她恍惚地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昨晚零碎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
额头上冰凉的触感?
有人喂她喝水?
低沉模糊的说话声?
还有一个……极其轻柔的,拂过她脸颊的触碰?
是梦吗?
可是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被人照顾过的感觉,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分好次的药片。
她挣扎着坐起身,正疑惑间,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管家李叔,手里端着一碗清淡的白粥和小菜。
“林小姐,您醒了。这是先生吩咐给您准备的。”李叔的语气依旧平淡,但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轻视。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希冀悄悄升起:“先生……他……”
“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李叔放下托盘,“他吩咐让您好好休息,不要到处走动,以免传染给别人。”
“……”林薇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另外,”李叔补充道,语气恢复了一板一眼,“先生让我转告您,‘生病就找医生,别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将她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不切实际的暖意和猜测,彻底浇灭。
原来……不是梦。
那些零碎的照顾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也仅仅止于“不让自己所有物损坏”的程度而已。甚至事后还要特意提醒她,她的病是“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有一丝感激他昨晚的援手,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难堪和自嘲。
她居然……差点又自作多情了。
她默默地端起那碗白粥,机械地一口口吃着。粥是温的,但吃进嘴里,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只有满腔的苦涩。
下午,她感觉好些了,想到花园透透气。刚走下楼梯,正好撞见顾夜宸从外面回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神情冷峻,步伐生风,似乎刚从一场重要的会议中脱身。
看到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穿着单薄睡衣的林薇,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那眼神,和看一件家具、一个摆设没有任何区别。冰冷,淡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回避。
仿佛昨夜那个会给她敷额头、喂水的人,根本是她的幻觉。
他没有问她是否好些了,更没有提及昨夜半分。
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仿佛昨夜那片刻短暂的、下意识的温柔,随着高烧的褪去,也一同蒸发得无影无踪。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心里那片刚刚被冰水浇灭的灰烬,只剩下冰冷的潮湿和复杂的酸楚。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时而残忍,时而又会流露出一点点近乎本能的……人性?
但这偶尔流露的人性,却比持续的残忍,更让她感到迷茫和……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