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与陆琉璃寒暄两句后,走近一步,到陆观澜面前,笑吟吟地,
“观澜,说起来,前日我办的赏菊宴上,出了那样的意外,扰了大家的兴致,真是过意不去。”
她话锋带着关切,
“……事后我盘问了下人,有人说,确实瞧见姜氏在事发前,去过李尚书休息的那间厢房附近。这事,你可查清楚了?
姜氏的珠花,好端端的怎么会落到那里头去?”
她语气无辜,眼神盯着陆观澜。
陆观澜闻言,目光倏地看向她,那眼神平静却极为犀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让华阳心底一虚,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沉默一瞬,才淡淡开口:“她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如今已安然回府。”
他既未承认调查,也未否认华阳的话,这态度却像一记软钉子,让华阳摸不清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内侍清亮的唱喏响起: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瞬间敛息跪迎。
齐齐跪拜迎接。
君彻携皇后缓步而来。
帝王身着玄色金线龙纹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无俦,一双凤眸幽深如寒潭,顾盼间自带睥睨天下的威仪与一丝不易亲近的冷冽。
王皇后则是一身正红凤穿牡丹宫装,雍容华贵,眉目端庄温和。
“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君彻的目光扫过陆观澜身旁的陆琉璃。
带着审视的意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眼神像是在鉴定一件物品。
“陆卿,这就是你妹妹?”
陆观澜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回道:“回陛下,正是舍妹琉璃。”
君彻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你府上,只有一个妹妹?”
“是,陛下。臣只有一胞妹。” 陆观澜答得肯定。
刹那间,君彻的眸色沉了下去,那里面翻涌着明显的失落、不悦,以及更深沉的疑惑。
他亲自布下的网,捞上来的怎么会是这么一条……完全不对的鱼?
那夜的女子,绝非凡品,怎会是眼前这个乱七八糟的小姑娘?
再说当时他又没有醉,他很清楚看清了她,几乎每一处,这里、那里、那里......
这陆观澜,莫非故意献上美人又藏起,好吊起朕的胃口?
一旁,王皇后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情绪的微妙变化,柔声笑道:“陛下,陆大人这妹妹倒是生得乖巧,裙子上的兰草也绣得别致。”
她本意是想缓和气氛,顺便试探帝王为何独独关注此女。
谁知,君彻在听到“兰草”二字时,眼神一凛。
他将眸光投向陆琉璃的裙摆,那簇兰花的形态……与那方绢帕上的绣样,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神韵极其相像。
陆观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一个赝品来搪塞朕。
君彻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这兰花……是巧合,还是陆观澜的又一重算计?
他故意让朕看到此花,是想暗示那夜女子与他府里有关,看朕是否有兴趣?
原本简单的“寻人”,瞬间变成了帝王与权臣之间更为复杂的心理博弈。
于是,在满场屏息中,君彻脸上的冰霜略微消融,但绝非笑意。
看向陆观澜,语气平稳却暗藏机锋:“陆卿,你……倒是有趣。”
李福偷看到帝王的神情,忙低下头,在心里默默给陆观澜点了根蜡。
他是知晓的,陛下这两日就记挂着这事。
不然陛下那样清冷、日理万机、心里眼里装着江山社稷的明君,何时有过这般闲情逸致,特意办一场赏荷宴?
陆观澜内心一沉。
陛下这句“有趣”,绝非褒奖。
他背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只能更加谨言慎行:“陛下谬赞,臣惶恐。”
而陆琉璃则因被帝王特意问了一句,心里那叫一个美,只当自己已然得了青眼,脸颊飞红,时不时眼神就往那至高无上的身影飘去,做起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王皇后也在暗暗揣摩帝王心思,却因君彻话少,实在难以捉摸。
她试探道:“陛下,后宫许久未有新人,不如让礼部筹备秋日选秀?”
君彻淡漠应了一声:“不急,朕政务繁忙,无心风花雪月。”
晚膳前,养心殿。
气氛窒息。
李福看着咱们陛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满心期待落空,是个人都会不高兴,能不气吗?
心里纳闷,陛下今日为何不直接问陆大人那兰花是谁绣的?
“陛下,奴才可以借着传口谕的机会,把陆府女眷都见一遍,总能找到那日的人。”
君彻捏起那条兰花帕子,指尖在细腻的丝绢上摩挲,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你说,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奴才觉着肯定是个绣娘?所以陆小姐裙子上的兰花是她绣的?”
君彻的脸瞬间更黑了。
朕宠幸的是个绣姑?
他作为天子,倒也不会因身份歧视,只是那女人从上到下,从相貌到那身冰肌玉骨,没有半分做辛苦差事的模样。
一双小手白嫩绵软,没有一点老茧。
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又勾人……
若真是绣娘,熬坏了那双眼睛,就太可惜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探究欲取代。
“去,把首辅叫来,朕有话问他。”
养心殿内,君臣相见。
陆观澜正对今日赏荷宴上陛下的格外“关注”心存疑虑,此番被召见,也存了几分试探之意。
“陆卿不必多礼,”君彻语气平和,仿佛闲话家常,“今日赏荷宴,令妹天真烂漫,甚好。”
陆观澜心头一紧,躬身道:“陛下谬赞,小妹年幼,若有失仪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君彻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取出那条兰花帕子,
“太后素来喜爱苏绣,朕偶然得了这条帕子,见其上兰草清逸,绣工独特,甚是欣赏。”
他说话时,眸光如幽深的潭水,落在陆观澜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陆卿是苏州人士,想必对此道颇有见解,你来看看,可认得这帕子出自何人之手?”
陆观澜依言上前,目光落在帕子上。
那兰草的形态神韵,确实与他今日在琉璃裙子上所见极为相似,让他莫名觉得眼熟。
第一感觉想到了姜妩凝爱兰花,可他与她虽四年夫妻,却从未有过亲密接触,对她贴身之物更是毫无印象。
“回陛下,此帕绣工精湛,臣……不曾见过。”
君彻看着他眼中真实的困惑,心中思忖:他不认识?难道朕猜错了?
他不动声色,继续引导,语气愈发随意:
“无妨。说起来,今日朕见令妹衣裙上那丛兰草亦是点睛之笔,绣工不俗,不知是府上哪位绣娘的手笔?”
陆观澜答道:“府中确有绣娘两名,不过……”
他这“不过”二字刚出口,君彻拈着丝帕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陆观澜似在思索,继续道:“……不过论及绣工灵气与细腻,还是内子的水平更胜一筹。”
“陆夫人?” 君彻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凝,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那个在承熙庭与他共度一夜、留下帕子的神秘女子,与这位深居简出的首辅夫人,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会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