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死寂。

如同坟墓般的死寂。

然后,是动作。

江海峰的身体,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发出“咯咯”的声响,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岁岁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无尽的刀山火海。

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他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他走到了岁岁的面前。

这个一米八几的、如山般巍峨的男人,缓缓地、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枚军功章,可那只在训练场上能稳稳举起上百斤杠铃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连一块小小的金属牌子都无法靠近。

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用颤抖的指尖,轻轻地捏住了那枚被岁岁体温捂热的军功章。

熟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将功章翻了过来。

背面的那几个刻字,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赠吾婿海峰,盼以此为戒,保家卫国,护妻爱女。”

这是当年岳父将功章交给他时,亲手刻下的字。

后来,他又把这枚功章,转赠给了妻子。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希望与绝望,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江海峰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那坚硬的、冷酷的、三年里从未有过丝毫软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从他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下一秒,他再也无法抑制。

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眼前这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搂进了怀里。

“哇——”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岁岁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个怀抱,好用力,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这个男人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像是筛糠一样。

滚烫的、湿热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从上方滴落,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衣领。

那是……眼泪吗?

然后,她听到了哭声。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彻底失控的、撕心裂肺的恸哭。

那哭声里,有无尽的痛苦,有深不见底的悔恨,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也有一名父亲最卑微的忏悔。

“岁岁……我的岁岁……”

“爸爸……爸爸找到你了……”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

江海峰语无伦次地呢喃着,他将脸深深地埋在女儿小小的颈窝里,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彻底震撼了。

秦卫国张着嘴,眼眶不知不觉间也红了。

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兄弟如此失态的模样。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一开始还有些惊慌失措的岁岁,在被这个怀抱紧紧包裹住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浓郁的“愧气”,正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

但奇怪的是,在这股苦涩的气息之外,她还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温暖、无比厚重的气息。

就像……就像神医谷里那棵千年古树的树洞,能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雨。

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和宁静。

原来,这就是爸爸的怀抱吗?

岁岁不再挣扎,她学着记忆中师父抱她的样子,伸出小小的胳膊,轻轻地、试探性地抱住了江海峰的脖子。

她在江海峰哭声的间隙,将小脑袋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非常认真、非常笃定的语气,小声地说道:

“师父说,你是我爸爸。”

“我叫岁岁。”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像是一道和煦的春风,瞬间吹散了江海峰心中积压了三年的阴霾。

也像是一剂最强的镇定剂,让他那崩溃的情绪,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江海峰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看着怀里那个仰着小脸、正用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奶娃娃。

她……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是她的爸爸!

“岁岁……你……你还记得爸爸?”江海峰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岁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

“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但我认得你的‘气’。”

“师父说,爸爸的气,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