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般的父女相认,让追踪小队的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秦卫国用加密电台向上级汇报了这匪夷所思的全过程。
电话那头,周振国司令员在经历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只下达了一句指示:
“立即停止追踪,转为护送!把江海峰和……他的女儿,一根头发都不能少地给我带回来!”
于是,来时气势汹汹的追踪小队,变成了返程时小心翼翼的护卫队。
回程的车上,气氛温馨而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笨拙。
江海峰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小一团,仿佛一松手,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就会再次消失一样。
他的身体坐得笔直,肌肉紧绷,动作僵硬,像是在执行什么特一级别的护送任务。
三年了,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三岁的孩子相处。
他笨拙地从自己的行军包里,翻出了一块压缩饼干,小心翼翼地递到岁岁嘴边。
“岁岁……饿不饿?吃……吃点东西?”
岁岁看了看那块又干又硬的饼干,摇了摇头。
江海峰又手忙脚乱地拧开军用水壶。
“那……喝水?”
岁岁还是摇了摇头。
江海峰彻底没辙了,一张硬汉的脸,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措和窘迫。
他感觉,照顾女儿,比指挥一场万人级别的后勤调动,还要困难一百倍。
前排开车的秦卫国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想笑,但又觉得眼眶发酸。
这个活阎王,总算有了点人情味。
车厢里,岁岁一直很安静。
她不像普通的三岁孩子那样哭闹或者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只是静静地窝在江海峰的怀里,一双清澈得不含任何杂质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专注地盯着江海峰的脸。
那眼神,过于严肃,过于认真,完全不像一个孩子,倒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在观察自己的病人。
江海峰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被女儿关注的幸福感。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想要摸摸女儿的头,手伸到一半,又怕自己手重,弄疼了她,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最后,他还是用一种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轻声问道:“岁岁,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爸爸?”
车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好奇这个神奇的小女孩会说出什么。
岁岁看着江海-峰,小小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就像她在神医谷里,看到那些病入膏肓的草药时一样。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大,奶声奶气的,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也异常笃定。
“爸爸,你病得很重。”
一句话,让车厢里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一滞。
开车的秦卫国差点一脚刹车踩到底。
他通过后视镜,哭笑不得地看了岁岁一眼。
这小丫头,还真把自己当神医了?开始给亲爹“看病”了?
孙药师和几个战士也都忍俊不禁,只当是小孩子的童言无忌。
江海峰也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爸爸没病,爸爸身体好得很。”
“不。”
岁岁却异常执拗地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与她年龄不符的严肃和凝重。
“你的‘气’都坏掉了。”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在江海峰的身上比划着。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里面的气都打了结,还黑乎乎的。”
“再不治,会死的。”
“会死的”三个字,从一个三岁奶娃的嘴里说出来,本该是滑稽可笑的。
车厢里的众人,也都把它当成了一个笑话。
秦卫国更是笑着打趣道:“哈哈哈,老江,听见没?你女儿给你下病危通知书了!你可得小心点!”
然而,在这片善意的笑声中,唯有江海峰,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得很。
他这些年,因为思念和自责,几乎是用命在工作,身体早就垮了。
早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彻夜难眠。
胃病更是如同跗骨之蛆,时常发作。
更重要的是,三年前的一次军区体检中,医生就在他的肺部,发现了一个性质不明的阴影。
这些年,军区总院组织了无数次专家会诊,用尽了所有最先进的仪器,都查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它不发展,不恶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静静地潜伏在他的身体里。
这也是秦卫国他们都不知道的,被江海峰列为最高机密的个人档案。
他一直靠着钢铁般的意志力,强撑着,将这些病痛全都压在心底。
可现在,这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病”,却被自己这个刚刚相认的、只有三岁的女儿,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
江海峰看着怀里女儿那双严肃认真的眼睛,心中,第一次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波澜。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