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晨光熹微,穿透疏落的枝叶,在陆府外院演武场铺下一片斑驳的光痕。石坪上散落着新旧汗渍的印痕,空气里浮着微腥的青草气息与年轻躯体蒸腾的汗气。

今日非大比,只是旁支小辈们每旬一次的内部较技,由两位轮值的执事压阵督看。

场边一隅。陆临渊倚靠着一株古槐粗砺的树干,旧青布袍松松垮垮,身形依旧透着几分不引人注目的单薄。姿态闲散,像是在看热闹。只有微垂的眼睑下,眸光如古井般沉静无波。

量子核心的全景模拟视界早已将整个演武场笼罩。

【演武场全息投影加载完成:场域边界(石坪范围、外围杂林),地面材质(粗砺硬质砂岩、老旧青砖补丁),光照角度(东偏南17.8度),环境灵能微流浓度分布图(整体平均浓度4.7%,东侧角落靠近引灵古槐处浓度微弱提升0.3%)】。

【生命体动态追踪模块加载:场内目标(编号001-015)生理热源成像,动作骨架追踪,核心能量场波动监测标尺(仅显示高能量波动目标)。】场中那些对打拆招、呼喝不断的少年身影,在核心视界中化为一道道活动的、标注着基础力量速度参数的动态骨架模型。

“哐!”

一声硬物撞击的闷响从场中传来。

一个身形敦实、如同铁墩的黑面少年(核心标注:【陆奎(编号008),炼体后期顶峰。上肢力量预估:超标准值17%。步伐转换迟钝(差值0.15秒)。攻击模式预测:刚猛直线型。】),正单手持着一面边缘缺损的黑色沉铁重盾,狠狠撞开了对手刺来的木枪。枪头崩裂,对手连退数步踉跄倒地。陆奎咧嘴大笑,声如洪钟:“铁墩在此!还有谁敢来破我这‘不动磐山势’!”

气势煊赫,引来一片喝彩。场边督看的执事也微微点头。这是炼体期少有的防御横练功夫,笨重却极为实用。

无人注意的角落。

陆临渊的眸光在陆奎身上凝注了一瞬。准确说,是锁定在那面其貌不扬、边缘缺损的沉铁盾牌上。透过陆奎张狂的姿态,核心的深层扫描早已穿透那层碍眼的表层黑漆。

【盾体材料深度扫描完成:主体材质(磁铁精矿、伴生微量赤血铜、玄纹黑铁矿结晶),内部结构(原始叠加锻造法,存在三处应力断层点,断层点分布坐标锁定)。表面磨损情况分析(破损边缘有细微渗裂路径,指向内部应力断层点A)。】

【理论弱点计算:以‘玄羽点苍劲’特殊频率震荡手法,于盾面破损边缘外1.7厘米处(裂痕交汇微凹点),斜向下45度角施加瞬间峰值力量(不低于炼体中期标准),可诱发应力断层点A、C连锁破裂。结构失效预测率:98.1%。】

数据冰冷漠然。

不动磐山?在量子核心拆解的物理结构弱点面前,不过一堆等待压垮的沙砾罢了。

不多时,又一名旁支少年上前挑战陆奎。此人步伐灵巧,身似柳絮,围绕陆奎不断游走攻击,木剑刁钻点刺盾面,带出啪啪脆响。然而沉铁盾厚实沉重,纵有微弱震动传递,对炼体后期的陆奎也如隔靴搔痒。

“像没吃饭似的!给爷挠痒痒呢?”陆奎举盾横扫,逼得那人狼狈后翻躲开。

就在此时,场东侧靠近古槐边缘的角落里,陆远山的厉喝如炸雷响起:

“陆虎!守心!你这是打的什么昏头拳!”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陆虎正与一名持短棍的旁支少年交手。他身形虽壮硕,动作却因前日伤损未愈(核心检测:左踝筋膜炎残余应力指数偏高17%),步伐总有几分僵滞迟涩。对手正是抓住他这个破绽,短棍如毒蛇吐信,一次次绕过他门户大开的防守,点戳在他左臂、左肋侧。虽未伤筋动骨,却也皮肉青紫,痛得陆虎龇牙咧嘴,愈发暴躁,破绽更大。

“废物!只知道躲!”陆虎怒吼连连,羞怒交加,眼看就要不管不顾使蛮力硬打硬撞(核心预测:后续三招内鲁莽率87%)。

倏地——

“呼!”

劲风临头!

那持短棍的少年被陆虎恶狠狠扑来的气势所慑,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手中短棍却因紧张反被带得向前胡乱一递!

不偏不倚!那颤悠悠的短棍头端,正戳向因为羞怒前扑而左肋门洞大开的陆虎膻中穴下方半寸!

一个平日无关紧要的点。

但就在此刻!

核心视界内,陆虎的生理模型骤然闪起一层红光预警:

【目标情绪波动:极度羞怒,肾上腺素分泌飙升(+38%)。攻击姿态:重心前倾(角度-15.2度),左下肢(伤损)支撑力下降9.8%,平衡临界点!】

【攻击源(短棍)受力分析:方向:垂直指向膻中下穴。力量:微弱。】

【冲击叠加效应预测:若受力点精确命中膻中下穴……结合目标重心前倾临界姿态,叠加受创瞬间本能屏息,中枢神经控制将产生0.05秒真空停滞……将诱发目标中枢前庭平衡系统紊乱连锁反应概率……97.5%!】

【连锁反应最终形态:目标(陆虎)将以头颈姿态失衡、全身直扑地面姿态摔倒!】

电光石火!

陆虎甚至根本不知那颤巍巍的棍头正点向他死穴!他只看见对手后退的身影,只感觉到被羞辱的怒火!他眼中只有扑倒对手的冲动!

就在那根短棍顶端距离陆虎膻中下穴仅有半尺、陆虎前扑的势头已无可挽回、陆远山怒吼也已不及之际——

“退左踵!收右肋!侧倾!”

一道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的声音,如同冰线穿透喧嚣的战团,精准地钻入陆虎耳中!

仿佛来自身体最深处本能的警示!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

陆虎被那莫名声音一激,脑子里的怒火竟瞬间被某种根深蒂固的炼体本能截断!身体比思维更快!左足跟依言猛一蹬地后收!同时右肋肌肉下意识收紧!整个壮硕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瞬间向右后方侧倾了三分!

“噗……”

原本直奔膻中死穴的棍头,擦着陆虎收紧的右肋边缘滑了过去,只带起一道浅浅血痕!

陆虎失去重心的前扑之势被这侧面卸力一拉,整个人斜着向左侧踉跄了两步,险险站稳!虽仍狼狈,却并未如核心所预言的那般直挺挺摔个狗啃泥!

“咦?”那持棍少年一愣,不解自己明明点偏了,对方怎么还踉跄了?

陆虎惊魂未定,摸着右肋火辣辣的浅痕,茫然四顾。谁?是谁在指点他?刚才那声音……?

几息之间,一场险些闹大的狼狈就在一句简短的指令下化解。

陆远山眉头微皱,也松了口气,但随即精芒闪烁的目光猛地扫向场边古槐。场中诸人多半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险中,未及反应声音来源。陆远山的目光已穿透人群,锁定在那静立树影下的青袍少年身上。

是他?

陆临渊!那个被陆虎前几日挑衅、一招点得差点闭过气去的“废体”七少爷!

陆远山看得分明!方才陆虎眼看就要失控栽倒的千钧一发之际,正是那个看似看客的身影,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那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场边执事陆明远(老管事陆方的兄弟)正巧也望了过来,看到陆临渊在场边,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对陆远山低声道:“是七少爷吧?这孩子最近看着像是静下心来练了点外功架子,身子骨似乎强了些……识些基本的拆招进退也合理。” 他是见过陆临渊每日安静看书、偶尔活动手脚的。

陆远山并未接话,鹰隼般的目光却未离开陆临渊。刚才那句话,时机精准得不正常!尤其是“收右肋”这一声!那是对陆虎重心偏移瞬间身体受力结构最要害处一击即溃点的把握!绝非寻常“静下心来练点外功”的人能拥有的眼力!这小子……他那份不合时宜的平静,底下藏着什么?

场中陆虎虽躲过狼狈,但失了锐气,又兼伤痛,很快在对手游斗下被点中膝盖弯落败。他愤愤退场,摸着右肋伤处,狐疑的目光也扫向场边槐树方向。

陆临渊对投向他的诸多目光恍如未见。他微抬了下颌,目光平静地掠过方才陆虎差点摔倒的地方,仿佛只是在看一片寻常的地面。

核心监测面板上,关于陆虎失衡状态叠加膻中受创的连锁反应预测模型悄然隐去。

【风险消除报告生成:目标(陆虎)中枢前庭平衡系统紊乱规避完成。当前主体存在度:未改变(安全)。】数据沉底。

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从他鼻翼间吐出,在弥漫着汗气的清晨场中几不可见。

身体深处,“源初之核”储存芯的能量饱和度数字,在刚才极度专注观察和瞬间推演应对中,微不可察地跳了一跳:【饱和度:5.2% → 5.3%】。毫厘精控间的推演消耗,也被核心纳入能量管理系统精准补充。

他微微偏头,目光似被演武场边角一株顽强从砖缝里钻出的深紫色锯齿小草吸引(核心扫描完毕:【常见紫血草,药性活血化瘀。此处微灵环境加速生长3.2%。】)。仿佛这微不足道的杂草,才是他的唯一兴趣所在。

演武场重归喧嚣。

少年们呼喝再起,肌肉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但那片寻常槐树投下的阴影中,却似无声地凝结了一片深海。

一场关于细微结构的洞察风暴,悄然卷过,又无声散去。

深流涌动,无人听见潮声。只余一双映照着草木微光的眼瞳,静默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