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赵靖的出现,让廊下的争执瞬间平息。

赵灵溪脸上的怒意僵住,随即化为一丝慌乱,她快步上前,扶住老者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爹,您怎么起来了?太医不是让您卧床静养吗?”

赵靖摆了摆手,咳嗽了几声,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越过女儿,落在沈砚之身上。那目光像是带着冰碴,刮得人皮肤发紧,却又在触及沈砚之平静无波的眼神时,微微顿了顿。

“你就是苏衍之的弟子?”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砚之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晚辈沈砚之,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赵靖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审视一件久未谋面的物件,“衍之……还好吗?”

“家师一切安好,只是性子依旧懒散,不喜应酬。”沈砚之答道。

赵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疲惫,也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他啊,这辈子就这性子。倒是没想到,他竟肯收徒弟了。”

沈砚之没有接话。他能感觉到,这位病重的侯爷对自己并无敌意,反而有种异样的熟稔,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爹,您身子不好,咱们还是回房吧。”赵灵溪轻声催促,目光却警惕地扫过沈砚之,“这人来历不明,万一……”

“灵溪。”赵靖打断女儿的话,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公子是衍之的弟子,不是外人。”他转向沈砚之,“小儿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秦管事说,你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不敢说一定能查到,但晚辈略通医术,或许能从世子爷的遗体上,发现些蛛丝马迹。”沈砚之坦诚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侯爷信不过,晚辈即刻便走。”

“信得过。”赵靖几乎没有犹豫,“衍之的眼光,我信得过。”他对秦管事道,“带沈公子去停灵的偏院。”

“是。”秦管事应声,对沈砚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灵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靖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咬着唇,看着沈砚之跟着秦管事离开,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沈砚之跟着秦管事穿过几条回廊,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寒意便越重,连风雪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脚步踩在青石板上的沉闷声响。

停灵的偏院在侯府西北角,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一棵老松,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正屋的门敞开着,里面点着白烛,烛火摇曳,映得墙上的孝幡影影绰绰。

赵晏的遗体就停在屋中的灵床上,盖着白布,只露出头部。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看上去与睡着无异,若非那毫无生气的脸色,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已经离世的人。

屋中还有两个老仆,见秦管事带人进来,连忙躬身行礼。秦管事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只留下沈砚之和自己。

“沈公子,这里就交给您了。”秦管事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什么发现,您……”

“我知道分寸。”沈砚之打断他,“你在外等着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秦管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沈砚之走到灵床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白布。

赵晏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但皮肤依旧细腻,显然生前养尊处优。沈砚之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他的颈动脉处,触感冰凉,毫无搏动。他又翻开赵晏的眼睑,瞳孔已经散大,眼白上没有任何异常的红血丝。

从表面看,确实像是急病猝死的症状。

但沈砚之没有放松警惕。他取出自带的银针,消毒后,小心翼翼地刺入赵晏的指尖、心口、耳后等几处穴位。这是他根据现代医学知识改良的针法,能通过银针的色泽变化,判断体内是否有特殊毒素。

片刻后,他拔出银针,仔细观察。针尖的颜色微微发暗,带着一丝极淡的青黑色。

果然有毒。

这种毒素并非常见的砒霜、鹤顶红之类,那些毒物会留下明显的痕迹,而这种毒,更像是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潜伏在体内,在某个特定的时机突然发作,让人在短时间内毙命,且死后很难被常规手段检测出来。

沈砚之皱起眉头。能接触到这种罕见毒物,又能在镇北侯府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下手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继续检查,手指轻轻拂过赵晏的皮肤,忽然在他的手腕内侧,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针孔,针孔周围的皮肤颜色比别处略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针孔很小,不像是寻常的毒针留下的痕迹,倒像是……某种细小的昆虫叮咬所致?

沈砚之心中一动,他想起医书上记载过一种南疆的奇毒,名叫“子午虫”,用特殊的手法培育,毒性极强,叮咬人后,毒发时间正好在子时和午时,发作时与人的心脏骤停极为相似,且很难留下痕迹。

难道是“子午虫”?

这种毒在永定朝极为罕见,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是谁会用这种毒来杀赵晏?

沈砚之正思索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偷听。他不动声色,继续检查赵晏的遗体,耳朵却仔细分辨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停在门口片刻,便又缓缓离去。

沈砚之眉头皱得更紧。这侯府里,果然藏着不少秘密。

他加快了检查的速度,最终在赵晏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极细微的粉末,呈淡绿色,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这气味……有点像他之前在苏衍之的药圃里见过的一种草药,名叫“断魂草”,本身无毒,但与“子午虫”的毒液混合,便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反应,能加速毒发的时间。

看来,下毒之人不仅用了“子午虫”,还在赵晏接触的东西里加了“断魂草”的粉末,确保他必死无疑。

手段如此缜密,心思如此狠毒,会是谁?

是冲着镇北侯府来的?还是……冲着赵晏本人?

沈砚之将白布重新盖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转身走出房门。

秦管事正在门外焦急地等待,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沈公子,有发现吗?”

沈砚之点了点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世子爷去世前,最后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秦管事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道:“昨日下午,世子爷在书房处理公务,见过几位幕僚。傍晚时分,二小姐送了些点心过去,两人还聊了一会儿。晚饭是在自己房里用的,之后便说有些累,回房休息了,直到深夜,伺候的小厮发现不对劲,才……”

“二小姐送的点心,是什么点心?剩下的还有吗?”沈砚之追问。

“是杏仁酥,世子爷平日里最爱吃的。”秦管事答道,“至于剩下的……我不太清楚,得去问问伺候的丫鬟。怎么,沈公子怀疑……”

沈砚之没有回答,只是道:“带我去见侯爷吧,有些事,我想亲自告诉他。”

秦管事虽满心疑惑,但见沈砚之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只得领着他往赵靖的卧房走去。

路过方才停灵的偏院时,沈砚之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院墙的拐角处,有一抹素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像是……赵灵溪?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位二小姐,为何对自己的检查如此抵触?又为何会在停灵的院子外徘徊?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走到赵靖的卧房外,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沈砚之停下脚步,对秦管事道:“侯爷身子不好,此事或许会刺激到他,还请秦管事先进去通报一声。”

秦管事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沈砚之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飘落的雪花,心中思绪万千。赵晏的死,绝非偶然,背后牵扯的,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而他身上的那块“守”字令牌,与二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与镇北侯府,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被打开,秦管事探出头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公子,侯爷请您进去。”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了进去。

卧房里暖意融融,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赵靖半靠在床头,脸色比刚才在廊下时更加苍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他见沈砚之进来,示意他坐下。

“查得怎么样了?”赵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砚之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世子爷是中了一种名叫‘子午虫’的毒,这种毒来自南疆,极为罕见,发作时与人的急病猝死无异,很难察觉。”

赵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愤怒:“子午虫?果然是他们!”

“他们?”沈砚之捕捉到这个词,“侯爷知道是谁干的?”

赵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情绪极为激动。他咳嗽了几声,才缓缓平复下来,眼神变得幽深:“沈公子,此事牵连甚广,你一个医者,不该卷入其中。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这是诊金。”他对秦管事使了个眼色。

秦管事连忙取来一个锦盒,递给沈砚之。锦盒里装着几锭金元宝,分量不轻。

沈砚之没有接,只是看着赵靖:“侯爷,我并非为了诊金而来。我只想知道,二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块令牌,又是什么意思?”

他从怀中取出那块青铜令牌,放在桌上。

令牌上的“守”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赵靖看到令牌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卧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