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带着刺鼻甜腥的血雾,如同亿万只湿滑冰冷的蛞蝓,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
视线被压缩到极限。手中夜明珠的光芒,在这浓得化不开的猩红之中,仅仅能照亮身前不足三尺之地,再往外,便是翻滚蠕动的、吞噬一切的暗红深渊。脚下是倾斜湿滑的屋顶瓦片,覆盖着一层粘腻的血雾凝露,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坠入下方未知的、被血雾彻底淹没的街道。
手腕上的悬陵烙印传来持续的、微弱的灼痛感,那层淡薄的光晕顽强地抵抗着血雾的侵蚀,如同风中之烛。而真正成为我在雾中唯一倚仗的,是紧握在右手的“烛阴”断剑。幽暗的剑芒如同呼吸般在残破的剑身上流转,所及之处,粘稠的血雾如同遇到天敌般,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被逼退尺许,形成一个勉强可供容身的、狭小却相对“洁净”的空间。
这空间,便是生与死的界限。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血雾中显得格外刺耳。后背被融合怪物冲击波撞中的地方,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体内灵力几乎枯竭,仅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支撑。我强迫自己冷静,努力辨认方向。
沉渊井口的方向,是绝对不能再回去了。那里是风暴的核心,是无数被污染尸骸汇聚的漩涡。我必须远离那里,向商州城的边缘移动!悬陵之墟……这个名字如同迷雾中的灯塔,但我对它一无所知,甚至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寻找。
只能先离开核心区域!越远越好!
我紧握烛阴断剑,幽暗的剑芒如同指路的冥灯,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瓦片,沿着屋脊,朝着记忆中背离沉渊井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不仅要抵抗血雾的侵蚀压力,更要时刻警惕脚下和四周的动静。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以及血雾自身翻滚时发出的、如同亿万细沙摩擦的“嘶嘶”声,整座商州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被血液浸泡的坟墓。昔日繁华的街道、喧嚣的坊市、高耸的楼阁……全都淹没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猩红之下,不见踪影。只有偶尔从血雾深处传来的、极其遥远且模糊的、如同重物拖行的摩擦声,或是某种非人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提醒着我,这座死城之中,绝非只有我一个“活物”。
那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神经,带来无时无刻的恐惧。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半炷香,也许有一个时辰。时间感在这片隔绝天日的血雾中彻底迷失。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我的意志,后背的伤痛越来越难以忍受。手腕悬陵烙印的灼痛感也未曾停歇,它在持续消耗着,抵抗着血雾的侵蚀。
就在我精神高度紧绷、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时,脚下突然一空!
咔嚓!
年久失修的屋瓦,在血雾的侵蚀和我的踩踏下,骤然碎裂!
“不好!”我心中警铃大作,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下方浓得化不开的血雾深渊坠落!
慌乱中,我本能地将烛阴断剑狠狠刺向旁边的屋脊!
嗤!
幽暗的剑芒轻易刺穿了坚硬的屋脊木梁!下坠之势猛地一顿!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我的手臂剧痛欲裂,整个身体悬在了半空,下方是翻滚的血雾,深不见底!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我死死抓住剑柄,试图借力爬上去。就在这时——
嘶嘶…嘶嘶嘶…
一种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从下方浓稠的血雾中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有什么东西!而且不止一个!它们被瓦片碎裂和我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我心脏狂跳,顾不得手臂的疼痛,奋力想要攀上屋顶。但下方的爬行声已经近在咫尺!浓雾翻滚,几个扭曲的、大小不一的暗红色轮廓,如同鬼魅般从血雾中猛地探出!
那是……老鼠?!
不!是曾经的老鼠!
它们的体型膨胀了数倍,如同半大的野狗!浑身皮毛早已被血雾侵蚀殆尽,露出下面不断蠕动、流淌着暗红粘液的污秽肌肉和森森白骨!头颅扭曲变形,眼窝里燃烧着两点微弱的、充满贪婪和疯狂的暗红火焰!锋利的爪牙闪烁着污秽的寒光,带着浓烈的腥风,从不同的角度,朝着悬在半空、无处借力的我,疯狂扑噬而来!
速度太快!数量太多!角度太刁钻!
避无可避!
绝望再次攫住心脏!我悬在半空,仅靠一只手抓住剑柄,根本无法有效格挡或闪避这么多怪鼠的同时攻击!
难道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些被污染的鼠辈口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左手一直紧握的巡察使令牌,突然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比之前在井口那次更加强烈!令牌上那个黯淡的“巡”字,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嗡——!
一道凝练的、带着巡察司特有肃杀气息的金色光束,猛地从令牌中激射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刺破了下方翻滚的血雾,照亮了我悬吊位置下方的一片区域!
金光所及之处,那几只扑到半空的变异巨鼠,动作骤然一僵!它们眼窝中燃烧的暗红火焰疯狂摇曳,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金光充满了本能的厌恶和一丝……畏惧?虽然这僵直极其短暂,连一息都不到,但对于绝境中的我,已然足够!
借着这金光带来的瞬间迟滞,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腰腹猛地发力,双脚狠狠蹬在下方露出的、被金光映照出的半截腐朽窗棂上!
咔嚓!窗棂断裂!但也给了我宝贵的反冲力!
“喝啊!”我低吼一声,借着这股力量,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将自己拉回了屋顶边缘!同时右手烛阴断剑顺势横扫!
幽暗的剑芒无声划过!
嗤!嗤!嗤!
三只扑得最近的变异巨鼠,身体在半空中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接触剑芒的部位瞬间湮灭!污秽的残躯带着惯性砸落在屋顶,溅起粘稠的血雾凝露,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剩下的几只怪鼠被同伴瞬间湮灭的景象震慑,发出惊恐的“吱吱”尖啸,竟然放弃了攻击,扭动着污秽的身躯,飞快地重新钻入下方翻滚的血雾之中,消失不见。
我趴在湿滑冰冷的瓦片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左手紧握的令牌,在爆发出那道金光后,上面的“巡”字彻底黯淡下去,变得灰扑扑的,如同凡铁,再无一丝灵性波动。它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因为,那道令牌爆发的、短暂刺破血雾的金光,虽然救了我一命,却也如同黑夜中的火炬,瞬间吸引了更远处、更恐怖存在的注意!
吼——!!!
嗷呜——!!!
四面八方,浓稠的血雾深处,骤然响起了无数非人的咆哮与嘶吼!声音或低沉如闷雷,或尖锐如裂帛,充满了无尽的饥饿、怨恨与狂暴!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仿佛有无数沉重的脚步正踏碎街道的砖石,朝着我所在的这片屋顶区域,疯狂汇聚而来!
我捅了马蜂窝!不,是尸骸巢穴!
刚才那几只怪鼠只是开胃小菜!真正被血雾污染、异变而成的恐怖存在,正被那一道金光彻底激怒,从这座死亡之城的各个角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手腕上的悬陵烙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灼痛!那是最高级别的警告!
跑!必须立刻跑!离开这个被标记的位置!
我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握紧烛阴断剑,幽暗的剑芒再次撑开小小的安全区。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血雾,试图寻找一个相对薄弱、可以突围的方向。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刚才蹬踏借力、导致窗棂断裂的位置。在断裂的腐朽木梁和破碎的瓦片下方,似乎露出了房屋内部的一角。
吸引我注意力的,不是屋内的陈设——早已被血雾侵蚀得面目全非——而是在那狼藉之中,一个斜靠在倾倒博古架上的物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奇特的青铜罗盘。
罗盘表面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但中央区域却异常光洁,隐隐有细微的流光在复杂的纹路中游走。最引人注目的是罗盘中央并非寻常的指针,而是一个微缩的、极其精致的、倒悬的金字塔状结构!其形态,竟与女尸额头上、以及烙印在我手腕的悬陵符文核心部分,有着惊人的神似!
罗盘边缘,环绕着一圈细小如蚁的古篆铭文,虽然大部分被铜锈覆盖,但依稀可辨几个字眼:
**“司辰巡疆……定……墟……”**
悬陵之墟?!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这青铜罗盘……难道是……指向“悬陵之墟”的器物?!
就在我心神剧震,想要冒险下去一探究竟的瞬间——
轰隆!!!
我所在的屋顶边缘,猛地传来一声巨响!一只覆盖着污秽骨甲、足有磨盘大小的巨大骨爪,狠狠拍碎了屋檐!碎石瓦砾混合着粘稠的血雾凝露四溅飞射!
一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如同由无数巨兽骸骨强行拼凑而成的恐怖身影,在浓稠的血雾中,露出了它狰狞头颅的轮廓!它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比房屋还要巨大的、两团熊熊的暗红色火焰,死死地“盯”住了屋顶上渺小的我!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更多的、形态各异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扭曲阴影,撕开血雾,显露出它们充满恶意的轮廓!咆哮声、嘶吼声、爬行声、骨骼摩擦声……汇聚成毁灭的交响,将这片小小的屋顶彻底包围!
真正的绝境,降临了!
前有疑似指向悬陵之墟的青铜罗盘,后有无边血雾与恐怖尸骸的围杀!我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抉择关头,我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怀中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巡察使令牌上。冰冷的触感让我脑中灵光一闪!令牌虽废,但其材质……似乎对那青铜罗盘有反应?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烛阴断剑狠狠插入脚下的屋顶!
“给我定住!”心中怒吼,将悬陵烙印中最后一丝力量,连同求生的意志,疯狂注入剑身!
嗡——!
幽暗的剑芒骤然暴涨!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瞬间将整片屋顶笼罩在内!形成了一个暂时的、由烛阴湮灭之力构成的脆弱屏障!无数扑上来的骨爪、触手、污秽的肢体撞在幽暗光幕上,发出“嗤嗤”的湮灭声响,暂时被阻隔在外!
趁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朝着那断裂的窗棂位置,朝着下方屋内那枚神秘的青铜罗盘,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