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意识。身体在无形的力量推送下,朝着那片在迷蒙光晕中急速放大的、破碎而荒凉的大地坠落。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却并非寻常的气流,而是带着一种切割灵魂的、混杂着亘古怨念与残留毁灭能量的阴风!
悬陵之墟!
这片埋葬了古老王朝的坟场,以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将它的死寂与创伤烙印在陈夜的视网膜上。
下方,并非坚实连贯的大地,而是一片漂浮在混沌虚空中的巨大碎片。碎片边缘犬牙交错,裸露出内部如同巨大伤口般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奇异岩层。无数断裂的、如同山岳脊椎般的巨大建筑残骸,或斜插在大地之上,或悬浮于虚空之中。那些残骸的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暗沉的金色或冰冷的墨玉色,上面布满了复杂玄奥、如今却大多断裂损毁的悬陵符文。干涸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如同大地被撕裂的血管,蜿蜒纵横,沟壑底部残留着暗紫色的、早已凝固的晶状物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空气(如果这稀薄到近乎真空、充斥着混乱能量粒子的环境还能称之为空气的话)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金属锈蚀味、尘埃味和一种……仿佛亿万尸骨风化后的陈旧死气。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声充斥耳际,那是空间本身不稳定、残留能量相互碰撞湮灭的哀鸣。
司辰罗盘在怀中疯狂震颤,清辉明灭不定,中央的倒悬金字塔虚影急速旋转,似乎在竭力适应这完全陌生的、混乱的时空法则。手腕上的悬陵烙印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与这片大地的气息产生着强烈的、近乎痛苦的共鸣。
“呃啊——!”陈夜试图运转体内残存的力量稳住身形,但身体的剧痛和透支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更糟糕的是,这片墟境中弥漫的混乱能量疯狂地试图侵蚀他的身体,与悬陵烙印的力量激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烛阴断剑在手中嗡鸣,幽暗的剑芒吞吐不定,本能地排斥着周围混乱的侵蚀。
他就像一颗失控的陨石,朝着下方一片相对平坦、布满了巨大金属碎块和晶簇的区域狠狠砸去!
眼看就要粉身碎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司辰罗盘猛地爆发出一圈急促的、带着空间扭曲波动的清辉!这清辉并非形成护罩,而是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猛地拉扯了一下陈夜周围的空间!
噗通!
下坠之势骤然减缓!陈夜重重地摔在一片厚厚、如同灰色骨粉般的尘埃之中,溅起漫天尘雾。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一口淤血再次喷出,染红了身下冰冷的尘埃。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至少避免了直接砸在坚硬碎块上变成肉泥的结局。
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后背被融合怪物撞击的旧伤更是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咳…咳咳…”陈夜吐掉嘴里的血沫和灰尘,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死寂。
比商州城的血雾死寂更甚。这是一种绝对的、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沉寂。灰色的尘埃如同厚重的尸衣,覆盖着一切。巨大的金属残骸如同巨兽的骨骸,在迷蒙的光线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的混乱能量粒子如同无形的沙尘暴,刮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司辰罗盘的清辉变得极其微弱,只能勉强照亮身周数尺范围。悬陵烙印的灼痛感稍减,但依旧持续,如同一个冰冷的标记,宣告着他在这片死地的“身份”。
他尝试运转体内那微乎其微的灵力,却发现此地的能量狂暴混乱至极,根本无法被正常吸纳炼化,强行吸收只会导致经脉剧痛,甚至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必须…先找个地方…恢复…”陈夜心中念头急转。以他现在的状态,随便遇到点危险都是致命的。他强撑着,拄着烛阴断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剑身插入骨粉般的尘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巨大建筑残骸上。那像是一段断裂的巨型廊桥,一端斜插在地面,另一端高高翘起,指向虚空。断裂的桥体下方,形成了一个相对背风、可以容身的三角空间。
就是那里!
陈夜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处残骸挪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混乱的能量侵蚀和身体的剧痛不断消耗着他仅存的体力。灰色的尘埃沾满了衣袍和伤口,带来粘腻冰冷的不适感。
短短数十丈的距离,仿佛天堑。就在他距离那残骸庇护所仅有几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咔嚓!
他脚下看似坚实的灰色“骨粉”层突然塌陷!一个隐藏的坑洞暴露出来!
与此同时,一只覆盖着厚重灰白色石甲、巨大到如同磨盘般的手掌,猛地从坑洞中探出!五指张开,带着一股蛮荒、沉重、纯粹由死寂大地之力凝聚而成的恐怖威压,如同捕食的巨蟒,朝着陈夜的双腿狠狠抓来!
这手掌并非血肉之躯,更像是某种岩石与骨骼的聚合物,表面布满了如同大地龟裂般的粗糙纹路,纹路中流淌着暗沉的能量光泽。它散发出的气息,冰冷、厚重、充满了亘古不变的死寂,与这片墟境大地完美地融为一体!
“墟骸?!”陈夜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在巡察司古老卷宗中看到过的、语焉不详的名词!传闻悬陵之墟中,埋葬的不仅是王朝的遗骸,更有被其律法同化、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古老守卫!它们如同大地的延伸,是悬陵之律最无情的执行者!
避无可避!陈夜重伤之躯,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
那只巨大的石骨手掌,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力量,瞬间抓住了他的左脚踝!
冰冷!僵硬!如同被最坚固的山岩枷锁锁住!一股难以抗拒的、纯粹的大地重力猛地从抓住脚踝的手掌上传来!陈夜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沉重了百倍,仿佛要被强行拖入那无底的地心深处!脚下的灰色骨粉如同流沙般塌陷,要将他彻底吞噬!
“呃啊!”剧痛和恐怖的拖拽力让陈夜发出一声痛呼,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本能地将手中的烛阴断剑,朝着那抓住自己脚踝的巨大石骨手腕,狠狠刺下!
嗤!
幽暗的剑芒再次亮起!烛阴的湮灭之力爆发!
然而,这一次,无往不利的湮灭之力,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剑尖刺入那灰白色石甲的瞬间,并未出现物质瞬间消融的景象!反而像是刺中了某种极度坚韧、蕴含着磅礴大地之力的核心!幽暗的剑芒与石甲表面流淌的暗沉光泽激烈碰撞、湮灭,发出刺耳的、如同金石剧烈摩擦的“嘎吱”声!
火星四溅!能量乱流激荡!
烛阴断剑仅仅刺入了石甲不足一寸深,便被一股厚重无比的力量死死卡住,难以寸进!那石骨手掌的抓握之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狂暴!拖拽的力量陡增!
“吼——!!!”
一声沉闷、如同地脉深处传来的咆哮,从坑洞下方响起!抓住陈夜脚踝的石骨手掌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抡起,朝着旁边一块巨大的、棱角狰狞的暗金色金属残骸砸去!
这一下要是砸实,以陈夜现在的状态,必死无疑!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陈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不再试图拔出刺入石臂的烛阴剑,而是将全身最后残存的力量,连同悬陵烙印中那股冰冷沉凝的气息,全部灌注到紧握剑柄的右手!
“给我……吸!!!”
一个源自本能的、疯狂的念头占据了他的意识!既然烛阴之力无法瞬间湮灭这“墟骸”,那就……强行吞噬它那庞大的、死寂的大地之力!
嗡——!!!
烛阴断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意志,剑身之上那两道“烛阴”古篆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猛地从剑身爆发出来!
不再是纯粹的湮灭,而是……吞噬!
剑尖刺入石甲的部分,如同张开了无形的巨口!墟骸手臂中那磅礴、厚重、却充满死寂气息的大地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被这股恐怖的吸力疯狂地抽离、吞噬!
吼嗷——!!!
坑洞下方传来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咆哮!那巨大的石骨手掌瞬间变得灰暗、干裂!其上流淌的暗沉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抓住陈夜脚踝的力量也骤然一松!
趁此机会,陈夜猛地扭腰发力,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险之又险地擦着那块巨大的金属残骸边缘掠过,重重地摔在几丈外的灰色尘埃中,再次溅起漫天尘雾。
他顾不上摔得头晕眼花,连滚带爬地远离那个坑洞,目光死死盯着洞口。
只见那只巨大的石骨手掌,此刻已经变得干枯、灰败,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如同风化千年的岩石,无力地垂落在坑洞边缘。坑洞深处,传来一阵阵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和沉重的摩擦声,似乎那庞大的墟骸本体因为能量被强行吞噬而遭到了重创,暂时无法爬出。
陈夜剧烈地喘息着,心有余悸。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以及那柄插在墟骸手臂上的烛阴断剑。
此刻的烛阴断剑,剑身之上幽光流转,那两道“烛阴”古篆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饱食后的、更加深邃内敛的湮灭气息。剑身断口处,那些原本狰狞的裂痕,似乎……被某种灰白色的、如同岩石脉络般的能量物质填补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残破,但散发出的威压,却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厚重了一分!
它……竟然真的吞噬了墟骸的部分力量?!而且似乎因此……得到了某种修补?!
这个发现让陈夜心头剧震!烛阴断剑,不仅能湮灭,还能吞噬特定的能量进行自我修复?!
然而,喜悦尚未升起,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猛地袭来。强行催动烛阴剑吞噬墟骸的能量,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心神和体力。悬陵烙印的灼痛感也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变得更加剧烈。后背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袍。
他必须立刻找到那个庇护所!否则再来一只墟骸,或者那坑洞下的家伙缓过劲来,他就真的完了!
陈夜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几乎是爬着,终于挪到了那段断裂廊桥形成的三角空间内。他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桥体,瘫坐下来,急促地喘息着,感觉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挣扎着从怀中掏出司辰罗盘。罗盘的光芒依旧微弱,但中央的倒悬金字塔虚影稳定了许多,那个代表“镇陵碑”的暗红光点,依旧固执地指向这片破碎大地的深处,只是距离感极其模糊。
“镇陵碑……到底在哪……”陈夜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他拿出水囊,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水,小心地润了润喉咙,又撕下衣襟,艰难地处理着后背崩裂的伤口。
就在他处理伤口,精神稍微松懈的刹那——
嗡!
手腕上的悬陵烙印,毫无征兆地再次灼热起来!但这一次,灼热并非源于对环境的排斥或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共鸣!一种被更高层次意志锁定的悸动!
与此同时,怀中的司辰罗盘猛地剧烈一震!罗盘中央的倒悬金字塔顶端,那个曾在城外遭遇墟门引路人时亮起的、代表着极度危险的暗金色光点,再次毫无征兆地、刺目无比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光点距离极近!近在咫尺!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审判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闪电,瞬间贯穿了陈夜疲惫不堪的意识:
**“亵渎悬陵律法者……”**
**“擅取墟骸之力者……”**
**“巡陵使……判汝……湮刑!”**
伴随着这冰冷的审判意念,一股比之前的墟骸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悬陵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在这片小小的三角空间!断裂的廊桥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周围的灰色尘埃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开,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陈夜猛地抬头!
只见在三角空间唯一的入口处,那片迷蒙的光线下,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凝聚显现。
它并非穿着暗金长袍的“引路人”,也非黑甲黑棺的“葬”。
它身披一件由无数流动的、暗金色符文链编织而成的斗篷,斗篷下是纯粹的、如同浓缩了虚空般的黑暗。没有实体,只有两点比墟门引路人更加冰冷、更加漠然、仿佛由纯粹法则构成的暗金色光点,如同眼睛般悬浮在斗篷兜帽的阴影深处。它的手中,握着一柄由纯粹暗金色光芒凝聚而成的、造型古朴、散发着绝对秩序与湮灭气息的权杖!
悬陵王朝——巡陵使!
真正的执法者,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