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相……都在……‘它’的……注视之下……”

守碑者残念的余音如同飘散的尘埃,彻底消散在空旷死寂的镇陵大殿中。只留下那具戴着诡异青铜面具、手握奇异黑杖的暗金骸骨,依旧静静地盘坐在散发着温润白光的巨大方碑基座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跨越三百年的沉重与终结。

陈夜站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声在宏伟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以及精神上巨大的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拄着烛阴断剑,剑身依旧残留着方才对抗巡陵使时爆发的、令人心悸的苍茫与暴戾气息,此刻正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嗡鸣,仿佛在回味那吞噬湮刑之力的壮举。

手腕上的悬陵烙印灼痛感已大大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温暖与悸动,如同靠近了同源的火焰。怀中的司辰罗盘清辉稳定,中央的倒悬金字塔虚影安静地悬浮,与巨大的镇陵碑本体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能量循环,让罗盘的光芒都明亮柔和了几分。

这里,似乎暂时安全了。镇陵碑散发出的温润白光,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着墟境无处不在的阴寒死寂,也仿佛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窥探。

“守碑者……上一任……”陈夜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具骸骨上,落在那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青铜面具上。面具额头的悬陵符文,与他手腕上的烙印遥相呼应,散发出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气息。

“真相……井底的‘眼睛’……‘它’的注视……”守碑者最后的遗言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一切的源头,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沉渊井底那睁开的、代表着终极恐怖与禁忌的悬陵之眼!

而钥匙,似乎就在眼前——这具骸骨,这根黑杖,这张面具!

陈夜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他必须抓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具盘坐的骸骨,保持着警惕。骸骨周围的尘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斥,显得异常干净。那暗金色的骨骼在镇陵碑的白光映照下,流转着不朽的光泽。

他的目光首先被骸骨右手紧握的那柄黑色短杖吸引。短杖通体漆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杖身刻满了细密如蚁、与悬陵符文同源的扭曲纹路。杖顶那颗鸽子蛋大小的暗紫色宝石,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坍缩,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动摇的、扭曲空间与感知的诡异波动。仅仅是靠近,陈夜就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要被吸入那旋转的星云之中,意识一阵眩晕。

“好邪异的杖……”陈夜心中凛然,不敢多看,连忙移开视线。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覆盖着骸骨面部的青铜面具上。

面具的触感冰冷而沉重,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在近距离观察下显得更加诡异莫测,仿佛蕴含着世间所有的悲喜与疯狂。面具边缘与骸骨的颧骨、额骨结合得严丝合缝,仿佛天生一体,难以剥离。最核心的,还是额头中央那个复杂威严的悬陵符文,它如同活物般,在青铜的基底上,隐隐散发着微弱的暗金流光。

当陈夜的目光聚焦在那个符文上的刹那——

嗡!

他右手手腕上的悬陵烙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这一次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饥渴的共鸣与呼唤!仿佛久别的游子看到了故乡的灯塔!

与此同时,那青铜面具额头的符文,也骤然亮起!暗金光芒流转,与陈夜手腕的烙印之光遥相呼应!

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吸引,猛地攫住了陈夜的心神!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呐喊:戴上它!戴上它!戴上它你就能知晓一切!戴上它你就能获得力量!戴上它你就能……掌控悬陵!

鬼使神差地,陈夜忘记了警惕,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守碑者遗言中隐含的警告。他的左手,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朝着那张覆盖在骸骨脸上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青铜面具……缓缓伸去!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而光滑的青铜。

就在接触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到足以撑爆灵魂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猛地从青铜面具中爆发,顺着指尖,疯狂地冲入了陈夜的脑海!

“呃啊啊啊——!!!”

陈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地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被撑爆!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狂暴的情绪、冰冷的知识碎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的意识深处!

他看到:

* **宏伟的悬陵王都!** 并非废墟,而是鼎盛时期的辉煌!暗金色的通天巨塔刺破云霄,流淌着液态灵光的街道如同星河,巨大的浮空宫殿群在云端若隐若现,无数身穿古老华服、气息强大的悬陵子民穿梭其间,一片繁荣鼎盛!

* **沉渊井的原貌!** 并非通往地狱的入口,而是一座巨大无比、被无数辉煌符文环绕的、如同倒悬金字塔般的宏伟祭坛!祭坛中央,并非枯竭的黑水,而是一颗缓缓旋转、散发着温和淡金色光辉、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炁脉核心**!它如同太阳般,为整个王朝提供着无穷无尽的能量!

* **祭坛之巅的符文师!** 一位身穿繁复暗金长袍、面容模糊(但气质与沉渊井底女尸极其相似)的身影,正悬浮在炁脉核心上方,双手舞动,无数玄奥的悬陵符文如同活的金色游鱼,从她指尖流淌而出,融入祭坛和核心之中,维持着庞大体系的稳定运转。她的额头,赫然烙印着与陈夜手腕、青铜面具同源的符文!

* **灾难的降临!** 毫无征兆!天空骤然撕裂!并非物理的裂缝,而是空间本身被强行扭曲、撕裂!一只巨大到难以想象、完全由纯粹的、蠕动的、不断变幻形态的**黑暗**与**混乱**构成的“眼睛”,从那裂缝中猛地睁开!冰冷的、贪婪的、充满无尽饥饿感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祭坛中央那庞大的炁脉核心!

* **吞噬!** 那“眼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黑色触手,瞬间缠绕上淡金色的炁脉核心!核心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萎缩!祭坛上辉煌的符文大片大片地崩裂、熄灭!悬浮的符文师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试图阻止,却如同螳臂当车!

* **王朝的崩塌!** “眼睛”贪婪地吮吸着炁脉核心的力量,裂缝越来越大!黑色的、粘稠的、如同血液般的雾气从裂缝中疯狂涌出,瞬间席卷王都!被黑雾触及的悬陵子民,无论修为高低,瞬间身体扭曲、异变,化为只知道杀戮与吞噬的怪物!宏伟的建筑在无形的力量下崩塌、湮灭!整个王朝,在几个呼吸间,便滑向了毁灭的深渊!

* **最后的挣扎!** 祭坛之巅的符文师,在核心即将被彻底吸干的最后关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双手猛地插入自己额头的悬陵符文!鲜血与金光混合着喷涌而出!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身与整个祭坛残存的符文体系融合,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暗金光柱,狠狠地轰向那只贪婪的“眼睛”!

* **封印与坠落!** 光柱与“眼睛”的碰撞引发了毁天灭地的爆炸!空间碎片如同玻璃般四溅!祭坛连同核心的残骸被爆炸的余波狠狠砸入地底深处,形成了如今的沉渊井!那只恐怖的“眼睛”似乎也受到了重创,发出无声的愤怒咆哮,缓缓隐没在闭合的空间裂缝之后。但它在消失前,一道蕴含着无尽诅咒与污染本源的“目光”,却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爆炸的余波,烙印在了祭坛残骸的最深处,烙印在了那位符文师坠落的身躯之上……

* **守碑者的背影!** 画面最后,定格在陈夜此刻身处的这座宏伟金属大殿。一个穿着与地上骸骨相似服饰(但更加华丽)、同样戴着青铜面具(符文更加复杂)的身影,正站在镇陵碑前,双手按在碑体上。他似乎在竭力维持着镇陵碑的白光,抵抗着从虚空裂缝中渗透过来的、稀薄却极其难缠的黑色雾气(与商州血雾同源)。他的背影充满了疲惫与绝望,镇陵碑的光芒也在黑雾的侵蚀下,明灭不定……

三百年前悬陵王朝覆灭的真相!沉渊井的由来!那只恐怖“眼睛”的降临!商州血雾灾难的源头!守碑者的职责……

所有的信息,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陈夜意识的堤坝!巨大的冲击让他头痛欲裂,七窍之中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而更可怕的是,在他因信息冲击而精神防御降到最低点的瞬间——

那张紧贴在他脸上的青铜面具,额头的悬陵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面具边缘仿佛活了过来,生长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金色细丝,狠狠地刺入了陈夜面部的皮肤、肌肉,甚至……骨骼!

一股冰冷、霸道、不容抗拒的意志,顺着这些细丝,如同剧毒的藤蔓,疯狂地朝着陈夜的灵魂深处扎根、蔓延!

这面具……不只是在传递信息!它更是在……**强行烙印**!要将某种属于悬陵王朝的、冰冷的、绝对的“律法”与“责任”,如同枷锁般,永久地烙印在陈夜的灵魂之上!

“呃啊……不……!”陈夜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嘶吼,试图挣扎,试图将面具扯下!但面具如同生根般死死吸附在他的脸上!那些刺入皮肉的暗金细丝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更在疯狂地抽取他的精神力,压制他的反抗!

祖源之印在手腕上爆发出愤怒的暗金怒焰,试图抵抗这外来的烙印侵蚀!烛阴断剑在手中发出暴戾的剑鸣,幽暗的剑芒吞吐,似乎想要斩断那些细丝!司辰罗盘清辉大盛,试图稳定陈夜动荡的识海!

三方力量在陈夜体内激烈冲突!精神、肉体、灵魂都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而就在这混乱与痛苦达到顶点时——

嗡!

那具盘坐的守碑者暗金骸骨,其右手紧握的黑色短杖顶端,那颗暗紫色的星云宝石,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宝石内部旋转的星云骤然加速!一股扭曲空间、颠倒感知的诡异波动,猛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正在与面具烙印激烈对抗的陈夜!

陈夜只感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不再是镇陵大殿!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巨大无比的祭坛之上!脚下是流淌着金色符文的平台!头顶,是那颗庞大无比、却光芒黯淡、被无数黑色触手般“目光”缠绕吞噬的炁脉核心!

而在核心之下,一个身穿暗金长袍、额头烙印符文、七窍流血、气息微弱却眼神决绝的身影,正缓缓抬起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陈夜!

正是三百年前,悬陵王朝最后的那位符文师!沉渊井底的那具女尸生前的模样!

她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带着无尽的悲怆、一丝解脱,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期盼,死死地锁定了陈夜脸上那张……属于她那个时代、属于守碑者传承的——青铜面具!

一个虚弱却清晰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叹息,直接在陈夜的意识中响起,与守碑者骸骨的遗言形成了跨越三百年的呼应:

“后来的……守陵人啊……”

“承载……烙印……”

“背负……悬陵之眼……”

“找到……真正的‘镇陵碑’……”

“阻止……‘它’……再次……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