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血的破布,糊在灰窑坡的采石场上。
林修的靴底碾过最后一块碎石时,喉头泛起铁锈味——这是连吞了三天雪水后,身体发出的最后警告。
营地的篝火在三十步外明灭,像几只垂死的萤火虫。
他数过,共有七堆:三堆在东边石墙下,两堆挤在坍塌的窑洞口,最近的那堆旁蜷着个裹灰布的妇人,正用枯枝拨弄炭块,火星子溅到她脚边的瓦罐上,映出罐口凝结的粥痂。
“站住!报口令!”
喝声像淬了冰的矛尖,扎穿暮色。
两名溃兵从左侧岩缝后闪出来,矛尖泛着冷光——左边那个缺了半只耳朵,右边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刀尖上还挂着半片没擦净的碎布,暗红的,像干透的血。
林修的手指在断刀刀柄上轻轻一叩。
三天前在铁脊堡废墟里,他摸到老陈腰牌时,指腹就蹭过这样的金属纹路。“铁脊戍卫,林修,代号‘断墙’。”他垂着眼睛,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粗木,尾音故意抖了抖——像极了连饿三天的溃兵,说重话时气跟不上的模样。
疤脸张从篝火旁站起来。
林修早注意到他了:左脸的烧伤从额角蔓延到脖颈,好的那半张脸此刻拧成结,鹰钩鼻下的嘴唇抿成线。
这是个习惯用眼神杀人的主,方才他数溃兵人数时,疤脸张的目光在他裹伤的布条上停了三息——足够判断他是不是装伤。
“让他进来,但不给粮。”疤脸张吐了口唾沫,火星子溅在林修脚边,“穷鬼多一个,粥锅就薄三分。”
林修没抬头。
他知道这是疤脸张的试探——若他急着辩解要粮,反而会被当成累赘;若他应得太顺,又会被怀疑另有目的。
此刻最安全的姿态,是像块被踩进泥里的石头,越不起眼越好。
他蜷进角落的石堆后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三次体质强化让断骨愈合了七成,但失血还是让指尖泛着青白。
他借着夜色摸向腰间,那里还藏着老陈的腰牌,金属边缘硌着皮肤,像根扎进肉里的刺——那是铁脊堡被屠的线索,更是他走向魔渊的路标。
“叮——”
魔镜在脑海中展开,黑色镜面浮起幽蓝的光。
【恐惧值:55】的数字像团跳动的火,下方三个选项泛着微光:【初级战斗技巧】【基础恢复】【恐惧之刃升级】。
林修盯着“基础恢复”看了两息,终究压下兑换的冲动——营地四周的呻吟声太杂,孩童的啼哭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
系统提示过“高阶魔渊能量”,他得先摸清这地方的危险。
“开启被动扫描:恐惧感知(半径十步)。”
话音未落,魔镜边缘泛起涟漪。
林修的呼吸突然一滞——他“看”到了。
篝火旁那个缩成球的孩童,额角渗着汗,梦境里的恐惧正像藤蔓般爬出来,在他头顶凝成淡紫色的雾,数字条缓缓往上跳:【恐惧值+1】。
十步外的岩缝里,有团暗青色的波动,像被捂住嘴的人在挣扎,每“呼吸”一次,就有细若游丝的负面情绪飘出来——不是恐惧,不是愤怒,是...腐烂的绝望。
“那是活物。”林修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见过魔渊魔物的残骸,那黑雾钻进地缝时,就是这种黏腻的触感。
子时的梆子声被风撕成碎片时,骚动来得毫无预兆。
“娘!
地底有手抓我脚!“幼童的尖叫像把刀,劈开营地的寂静。
裹灰布的妇人扑过去,掀开孩子的破裤管——脚踝上五道青红指印,像被无形的手攥过。
“小崽子瞎哭!”疤脸张抄起脚边的酒坛砸过去,酒液溅在孩子脸上,“再嚎老子割了你的舌头!”众人哄笑,有溃兵用矛杆戳了戳岩缝,石子“叮叮”落下去,没听见回声。
林修的瞳孔缩成针尖。
岩缝里的波动在剧烈震颤,频率快得像擂鼓——那东西在兴奋。
他猛地站起来,断刀撞在石堆上,发出清响:“别笑,地底有东西,马上移营!”
营地瞬间安静。
疤脸张的好眼睛眯成一条线,刀疤随着嘴角扯动:“你算什么东西?
铁脊戍卫?
老子三天前还见铁脊堡的旗子烧得只剩灰!“
林修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系统界面的警告,想起老陈临终前的血沫,想起父亲指向北方的手。
此刻若说“我能感知魔物”,这些溃兵会把他当怪物;若说“我见过魔渊黑雾”,他们会当他疯了。
“我...我梦里听见哭声。”他垂下头,声音发颤,像被吓破了胆,“好多哭声从地下传来,像...像有人在啃骨头...”
哄笑重新响起。
疤脸张吐了口唾沫,转身往篝火里添柴:“疯的比鬼还多。”裹灰布的妇人抱紧孩子,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缩在窑洞口的老阿婆突然抬头——她眼窝深陷,分明是个瞎子,却像正盯着他的眉心。
林修重新蹲下时,掌心全是汗。
岩缝里的波动还在震颤,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那东西在逼近,就在地表下三尺,正顺着岩缝的脉络,往营地中央爬。
话音未落,地面突颤!
岩缝里传来细碎的“咔嚓”声,像有什么东西,正用指甲,缓缓,缓缓,抠开最后的岩层。
地面震颤的刹那,林修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岩缝里传来的“咔嚓”声不是错觉,他早通过恐惧感知锁定了那团暗青色的波动——此刻这波动正疯狂膨胀,像被戳破的毒囊般炸开。
“虫!
虫!“最先尖叫的是裹灰布的妇人,她怀里的孩子被震得摔在地上,正指着裂开的岩缝。
三只灰皮魔虫破岩而出时,林修看清了它们背生的骨刺——每根都泛着青黑,口器开合间滴落的毒液在地面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焦痕。
最近的魔虫直扑缩在石堆后的老伤兵,那老人连滚带爬的动作慢了半拍,虫爪已勾住他的衣襟。
“滚开!”疤脸张的怒吼混着风声炸响,他抄起战斧的动作比林修预想中更快——斧刃寒光掠过,第一只魔虫的头颅应声落地,黑血喷溅在他的破甲上,“都给老子抄家伙!”
但另外两只魔虫已扑到近前。
第二只魔虫的口器擦过林修的左肩,他能闻到毒液蒸腾的腥臭味,却在同一瞬间旋身抽出腰间断刀。
系统早将魔虫的行动轨迹投影在视网膜上,黑雾缠绕的刀身泛着幽蓝——这是恐惧之刃激活的征兆。
“噗!”刀锋精准捅进魔虫鼓胀的左眼窝,林修能感觉到虫体内的腐肉在刀身搅动下碎裂。
魔镜的提示音几乎与虫体爆裂声重叠:“恐惧值+12(目标:魔虫,临死挣扎)”。
飞溅的黑血糊了他半张脸,却让他的瞳孔更亮——第三只魔虫正用后腿蹬地,准备扑向缩在窑洞口的铁柱。
“铁柱!
蹲下!“林修嘶吼着滚地侧斩,断刀带起的黑雾精准缠住魔虫的前肢。
这只魔虫显然比前两只更凶,被砍中后竟甩动骨刺划伤了他的小臂,但他借势翻身的力道不减,刀锋顺着骨刺缝隙直切进虫颈——“咔”的脆响后,魔虫抽搐着栽倒在地。
营地突然安静下来。
疤脸张的战斧还滴着黑血,他盯着林修染血的断刀,刀疤扭曲的脸上写满惊疑:“你...怎么比老子这砍了十年魔物的还快?”
林修抹了把脸上的黑血,故意踉跄着单膝跪地,声音发颤:“运气...我就是命硬。”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裹灰布的妇人正颤抖着给孩子擦眼泪,溃兵们握着武器的手不再紧绷,铁柱蹲在老伤兵身边,用布巾按住他腿上的爪痕,抬头时冲他点了点头。
“老陈说过,断墙不死。”铁柱递来半囊清水时,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草叶。
林修接过水囊的瞬间,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锅铲的痕迹,却比许多士兵的手更稳。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回以谢意,余光却扫向火堆对面。
阿婆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
她盲眼的眼窝朝着林修的方向,枯瘦的手指正一下下抚过地面,喉间发出含混的念叨:“黑影缠身者...非人非鬼...怨气不侵,反噬其源...”
林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能感觉到系统自动收敛了情绪波动——方才战斗时溢出的恐惧值,此刻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再没半丝外漏。
但阿婆的话还是让他后颈发紧:这盲眼老妪,竟能感知到系统的存在?
深夜的风卷着石屑掠过崖边。
林修背靠着残碑坐下,魔镜在脑海中展开:【恐惧值+38(战中溃兵恐惧/魔虫临死挣扎),累计93点】。
他盯着【初级战斗技巧】的兑换选项,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团幽蓝——但系统突然微震,像被什么外力撞了一下。
阴冷的气息从山坳方向涌来。
林修猛然抬头。
夜雾深处,一缕几乎透明的黑雾正从岩石缝隙钻出来,蛇一般游向昏迷的伤兵老六。
那是个三天前被流矢射中胸口的青年,此刻正裹着破毯子蜷在篝火旁,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检测到蚀骨者残识寄生,情绪污染源激活!”魔镜的提示音像冰锥扎进耳膜。
林修握紧断刀,看着黑雾钻入老六鼻腔的瞬间——那青年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青灰。
他想起三天前铁脊堡废墟里,老陈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说:“魔渊的黑雾...会钻到活人身体里...比魔物更难杀...”
山风卷起林修的衣角。
他望着老六逐渐平静的睡颜,喉间泛起苦涩——魔渊的渗透,从来不是靠明面上的魔物。
当人们以为杀光了虫子就安全时,真正的危险,正顺着伤口、顺着呼吸,爬进活人心里。
后半夜的篝火噼啪作响。
林修合眼假寐,耳中却清晰听见老六的呼吸声——比之前重了,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肺里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