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湿漉漉地沾在睫毛上,林修跟着铁柱往灰窑坡走时,靴底碾碎的碎石里还粘着暗红血渍。
幸存的村民挤在他身后,有人抽噎,有人盯着自己染血的手发呆——方才在祭坛废墟里,他们从碎石下扒出了七具尸体,其中三具穿着边军的皮甲。
“阿婆?”
走在最前面的小孙女突然停步。
林修抬眼,见盲眼老妪正抱着孩子站在土坡前,枯瘦的手突然攥紧孙女的红绳,指节发白如枯枝。
“奶奶?”小女孩慌了,伸手去推阿婆的肩。
下一秒,阿婆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她喉间发出咯咯异响,白沫顺着下巴滴在孙女的灰布裙上,原本佝偻的脊背绷成一张弓,枯手猛地插进泥土里,指甲深深抠进土块,在地面划出歪扭的纹路。
“别碰她!”林修冲过去时,魔镜在意识里嗡鸣。
他半跪在阿婆身侧,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珠翻白,嘴角的白沫里混着血丝,而她用指甲刻在地上的符文——那些扭曲的、带着倒刺的线条,竟与魔镜边框上流转的暗纹有七分相似!
“系统,扫描。”他下意识唤出魔镜。
黑色镜面浮现在眼前,红光扫过地面符文的瞬间,镜身发出蜂鸣,边缘暗纹突然加速流转,像被火撩动的蛇。
林修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昨夜在矿道里,阿婆裹着破毯子说的话突然撞进脑海:“三十年前,北边的守边将军也带着面黑镜,说是能镇魔。
后来...后来边墙塌了,他的兵全变成了活尸,眼睛里飘着黑丝,跟祭坛里那些一样。“
“林哥!”铁柱的声音从坡下传来,带着点发颤的急切,“矿道最深处的石壁上有刻痕,您来看看!”
林修将阿婆交给赶来的村民,起身时裤脚沾了两把带血的泥。
他跟着铁柱钻进还在渗土屑的矿道,石壁上的刻痕在火把下泛着冷光,歪歪扭扭的古文字里,“守镜者,必成镜中鬼”几个字像钉子般扎进视网膜。
“谁刻的?”他指尖抚过刻痕,粗糙的石屑扎进指腹。
魔镜突然剧烈震动,镜面上浮起血字警告:【警告:检测到同频意识残留,来源:未知宿主】。
林修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日前,那只被他刺穿核心的蚀骨者魔将,临灭前的狞笑突然在耳边炸响:“你以为能阻断‘蚀心种’?”当时他只当是临死反扑,此刻才惊觉——那不是威胁,是确认。
“我不是第一个。”他喃喃,喉咙发紧。
矿道里的风卷起尘沙,迷得人睁不开眼。
“给。”
疤脸张不知何时站在矿道口,手里捏着半袋干粮,表面沾着灰,显然是从怀里掏出来的。
这个三天前还骂他“抢军功的小崽子”的溃军头目,此刻脸上的刀疤不再紧绷,“你救了他们。”
林修接过干粮,魔镜的提示声突然在意识里响起:【信任值?
(异常数据波动)】。
他手指微顿——系统竟开始记录非负面情绪?
“你不对劲。”疤脸张盯着他发怔的模样,突然嗤笑一声,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那老巫祝的话...别全信。
但她说她师父的事,我见过。“
“她师父?”林修脱口而出。
疤脸张脚步顿住,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自己问去。”
等林修回到灰窑坡时,阿婆已经醒了。
老人缩在草堆里,孙女抱着她的胳膊打盹,她却直勾勾盯着地面那片被她抓出的符文,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
“阿婆。”林修蹲在她面前,“您说的师父...后来怎样了?”
老妪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他,像被风吹动的枯井:“他梦见黑镜吃人,梦见镜里伸出手来拽他的魂。
后来他醒了...自己就是镜。“
暮色漫上灰窑坡时,林修坐在土坡最高处。
魔镜悬在眼前,镜面上“情绪回响”的图标微微发亮。
他望着山脚下村民燃起的篝火,火光照在阿婆脸上,老人正用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还是那些与魔镜相似的符文。
矿道里的刻痕、阿婆的梦话、系统突然记录的信任值...所有碎片在他脑子里翻涌。
林修摸了摸心口,那里的黑雾又往里爬了半寸,贴着心脏的位置,像块烧红的炭。
“情绪回响。”他低声念出这个新功能,手指轻轻碰了碰镜面。
系统提示音在意识里轻响:“已就绪。”
夜风卷起灰烬,掠过他的发梢。
林修望着逐渐沉下的夕阳,忽然想起祭坛崩塌时,那具尸体动了动的眼睛——不是魔物操控,是不甘被锁在尸身里的魂。
今夜,或许该试试这个新功能。
他想,或许能听见些...不该被遗忘的声音。
林修盘坐在草堆旁,篝火已燃成暗红炭块。
他望着掌心悬浮的魔镜,镜面流转的暗纹像活过来的蛇。“情绪回响”四个字在镜心跳动,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点了上去。
黑雾从镜面涌出,在他掌心翻涌成漩涡。
林修喉结滚动——三日前那只蚀骨魔将临死前的暴怒情绪,此刻正顺着系统链路被抽取复现。
可当黑雾凝结成半透明的虚影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魔将青灰色的脸。
是父亲。
血沫从扭曲的嘴角溢出,林修记得这张脸——十岁那年,魔渊魔物破城,父亲将他推进地窖时,后心正插着半截骨刺。
此刻虚影里的男人正重复着临终前的嘶吼:“修儿,跑!”可那声音被黑雾扭曲成尖锐的嗡鸣,竟与魔将的狞笑重叠。
“啪!”林修猛攥手掌,黑雾被捏散成碎片。
他额头抵着膝盖,冷汗顺着下巴砸在泥地上。
魔镜在意识里震动,新的提示浮现在视网膜上:【恐惧值+237】,而最下方多了行血红色小字——【同步率:17%】。
“同步什么?”他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那行字,魔镜却突然闭合,像被什么力量强行切断。
林修抬头时,发现铁柱正站在十步外,抱着长矛的手在发抖。
“林哥......”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六的断臂不见了。”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溅上林修的衣角。
他霍然起身,跟着铁柱冲向埋骨地——三小时前他们刚把战死村民的残肢埋在土坡下,此刻土堆被刨开个半尺深的坑,坑里只有半截染血的皮甲。
“谁干的?”疤脸张提着柴刀冲过来,刀疤在月光下泛青。
“不是人。”林修蹲下,指尖抚过坑底的抓痕——五道半寸深的沟,边缘泛着幽蓝,像被腐蚀过的痕迹。
魔镜自动弹出,红光扫过地面,镜身浮现文字:【残留情绪轨迹:北方深谷,强度:弱】。
“魔渊在回收蚀心种。”林修想起魔将临死前的话,心口的黑雾突然灼烧起来。
他摸出怀里的魔核碎片,那是从魔将核心里抠出来的,此刻正贴着掌心发烫,与地面的腐蚀痕迹产生微弱共鸣。
“他们在追踪黑镜的信号。”他声音发沉,“从我们进祭坛开始,就被标记了。”
村民们瞬间骚动起来。
小孙女抱着阿婆的胳膊哭出声,疤脸张把柴刀往地上一插:“那还等什么?
连夜跑路!“
“往哪跑?”林修按住他肩膀,“深谷是魔渊老巢,北边是边军驻地,但边军早溃了。”他抬头望向夜色中的山梁,“他们要回收失败的蚀心种,说明我们还有用——至少,比死人有用。”
铁柱突然握紧长矛:“林哥说留,咱就留。”
疤脸张瞪了铁柱一眼,又瞥向缩成一团的村民,刀疤抖了抖,终究没再说话。
子时三刻,林修独自坐在崖边。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他望着脚下深谷里翻涌的黑雾,摸出魔镜。
这次他没等系统提示,直接用意识强行调用界面——他要弄清楚那行“同步率”到底是什么。
魔镜浮现的瞬间,镜面突然渗出暗红纹路。
林修盯着镜中倒影,呼吸骤然停滞——镜里的“他”穿着同样的皮甲,却长着一双竖瞳,瞳孔泛着魔渊特有的幽蓝,嘴角勾起的弧度,与那只魔将分毫不差。
“你收集恐惧。”镜中“林修”的嘴唇开合,没有声音,却直接撞进他意识里,“我收集你。”
林修的手按上腰间的刀。
刀鞘上的刻痕硌着掌心,那是父亲用骨刀刻的“修”字。
他望着镜中竖瞳的自己,突然咧嘴笑了:“好啊,那就看看......谁先吃掉谁。”
镜中影像瞬间破碎。
林修长出一口气,转身时瞥见灰窑坡方向——阿婆的草堆里,小孙女正趴在老人腿上打盹,而阿婆的手正无意识地抓着孙女的红绳,指甲缝里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刚在地上画过什么。
夜风掀起阿婆的银发,林修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呓语,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北...铁旗...断者...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