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灰窑坡的青石还沾着夜露,疤脸张的牛皮靴重重踢在魔狼尸身上。
腐肉混着血腥气窜进鼻腔,他皱眉啐了口:“狗日的,这狼脖子上的牙印——”他蹲下身,粗糙的指腹划过狼颈翻卷的皮肉,“是自己咬的?”
旁边的铁柱蹲得更近些,短刀在狼尸咽喉处一挑,箭头裹着黑血滑出来。
他用刀尖挑起那截铁簇,借晨光照见箭杆上的刻痕——是夜莺的标记。
“箭是你的。”他转头看向站在坡顶的夜莺。
夜莺没接话。
她的视线越过狼尸,落在坡下的营地。
林修正蹲在篝火旁,用布条缠紧左臂的旧伤。
那道疤从手肘蜿蜒到手腕,是上个月魔猿爪挠的,此刻被浸过药汁的布条一圈圈裹住,动作轻得像在哄睡婴孩。
“邪门。”疤脸张站起来,踹了狼尸一脚,“昨儿后半夜我守夜,就听见狼嚎跟哭似的。”他突然顿住,盯着狼尸碎裂的眼球,“这眼珠子……像是被什么戳爆的。”
铁柱没搭腔,短刀在狼腿上划了道深口。
肌肉翻卷处露出白森森的骨茬,他利落地割下带骨的残肢,用麻绳捆了挂在腰间——这是昨夜林修吩咐的。
残肢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集合!”
清越的哨声刺破晨雾。
林修站在营地中央的断旗前,军甲擦得发亮,腰间蓝魔核随着动作轻响。
二十几个溃兵稀稀拉拉围过来,有人揉着眼睛,有人攥着半块冷饼。
“从今日起,每具魔物尸体,剖颅取核,残肢带回。”林修声音不大,却像钉子钉进冻土,“不得焚烧。”
“啥?”疤脸张的大嗓门先炸了,“老子在边军十年,哪回不是烧了魔物尸首避邪?你这是要招魔渊的怨魂?”他拍了拍腰间的鬼头刀,刀鞘撞在石头上哐当响。
几个老兵跟着起哄,有个瘦子摸出怀里的护身符:“前儿王二烧狼尸时被燎了眉毛,你这是嫌咱们死得不够快?”
林修没急着说话。
他望着人群里缩成一团的小崽子——三天前还哭着要娘的小子,此刻正咬着牙把药罐往火上搬,药汁溅在他手背上,他皱了皱眉,却没缩回手。
“它们怕的不是我们的刀。”林修往前半步,阴影罩住疤脸张的脸,“是‘死后的模样’。”他指了指铁柱腰间的狼肢,“狼崽子见同伴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会怎么想?魔蛛看见同类的脑袋被剖成两半,眼珠子泡在血里——”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什么秘密,“它们会怕。怕自己死了也不得安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人群静了。
疤脸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昨夜他跟着巡夜,确实听见林修让铁柱把啃剩的狼骨挂在路口,当时只当这小子疯了,现在看这具自噬的狼尸……
“恐惧若不能传开,就只是死物。”林修伸手扯断旗杆上的破布,碎布打着旋儿落在疤脸张脚边,“我们要让它活起来,像瘟疫一样,从这头狼传到下一群魔犬,从魔犬传到魔渊的先锋营。”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夜莺脸上。
她站在训练场边的桦树下,发梢沾着晨露,手里还攥着半支没削完的箭杆。
“懂了?”林修突然笑了,露出沾着血渍的虎牙,“我们不是在收尸,是在种种子。等种子发了芽——”他的手指划过自己左眼的黑纹,那纹路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就是魔渊的丧钟。”
人群里不知谁咽了口唾沫。
小崽子端着药罐的手晃了晃,药汁泼在地上,腾起一阵苦香。
“林修!”
夜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快步走过来,箭杆在掌心攥出红印:“那狼……是被吓疯的。”
林修脚步顿住。
他侧过脸,晨雾里的黑纹像活了似的,从眼角爬上眉骨。
“你见过被同类啃咬的狼吗?”他反问,“它死前看到的,是整个狼群被撕成碎片的幻象。”
夜莺心头一寒。
她记得昨夜巡夜时,林修站在山风口,黑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嘴里念念有词。
当时以为他在念咒,现在想来……
“你制造了幻觉?”
“我没那个本事。”林修低头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系统黑镜,镜面浮着淡蓝色的“恐惧值+23”,“我只是……把它们心里最深的恐惧,点着了。”他转身要走,又停住,“有些火,烧的不是柴,是心。”
风卷着他的话掠过桦树。
夜莺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军甲下的布包鼓了些——里面该是新收的魔核。
三天前只有三颗,现在怕是要满了。
日头爬到中天时,小队开始整理行装。
林修蹲在帐篷里,把最后几颗蓝魔核塞进布包。
系统界面在意识里闪烁,【恐惧之潮(初级)】的兑换进度条已经跳到97%。
“头儿,断牙岭的哨报。”铁柱掀开门帘,递来半片染血的骨片,“魔渊先锋营今夜会过岭。”
林修接过骨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他抬头看向帐篷外,疤脸张正指挥人把狼残肢绑在长矛上,小崽子踮脚往箭簇上抹药,夜莺站在高处校箭,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今夜巡夜,我带铁柱和疤脸张。”他把骨片收进怀里,起身拍了拍军甲,“你们守好营地。”
众人应了。
等帐篷里只剩他一人时,林修解下腰间的护心镜,松了松甲带。
月光从帐篷缝隙漏进来,照见他手背上的黑纹——比昨夜更深了些。
他摸了摸布包里的魔核,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恐惧值已足够兑换】。
今夜,断牙岭的风会记住些什么呢?
林修弯下腰,从靴底抽出藏着的骨刀。
刀身映出他的眼睛,里面有团火,比魔渊的邪火更暗,却烧得更凶。
等他再直起腰时,军甲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像件不合身的旧衣。
营地外传来集合的哨声。
他最后看了眼帐篷角落的药罐——小崽子新熬的,还冒着热气。
“走了。”他低低说了句,掀开门帘。
夜色正漫过山脊。
林修捏碎骨片的指节泛着青白,碎渣落进岩缝时,他喉结动了动——这是给铁柱的信号。
山风卷着腐叶擦过他松垮的甲片,他故意踉跄两步,军靴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头儿?”疤脸张的低语从左侧山岩后飘来,混着碎石滚落的轻响。
林修没回头,只是抬手按了按腰间的蓝魔核,那抹幽蓝透过布料渗进掌心——这是让他们隐得更深些的暗号。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耳中放大,像破风箱似的粗重,可心跳却稳得像擂鼓,一下一下敲着“恐惧值183,同步率32%”的系统提示。
还差17点,足够让【恐惧之潮】在他意识里生根。
高坡上的夜莺把箭簇压得更低了。
她的弓是用百年桦木削的,此刻弓弦勒得虎口发红。
月光漫过她发间的银环,照见岩缝里她紧抠石面的指甲——林修走得太慢了,慢得像只瘸腿的鹿,可她分明看见他刚才捏碎骨片时,指缝里渗出的血珠都没抖。“装得真像。”她咬着后槽牙想,可目光扫过林修松垮的甲胄下那道旧疤时,又有些发紧——那道魔猿抓的伤,上个月还在淌脓水。
子时三刻的黑雾来得突然。
林修的后颈先起了鸡皮疙瘩,那是比山风更阴寒的气息,裹着腐肉与铁锈味,从断牙岭的豁口漫过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短刀,骨柄硌得掌心生疼。
系统界面在意识里炸开红光:【高危生物接近:影喉(魔渊一阶战兽,仇恨值MAX)】。
“来了。”林修的喉结滚动,声音却放得虚浮,像被抽干了力气。
他踉跄着扶住身边的枯树,树皮扎进掌心的痛意让他的喘息更显狼狈。
黑影破雾而出时,夜莺的弓弦“铮”地颤了一声。
那是她见过最凶的影喉——背生七根骨刺,每根都挂着半干的血痂,獠牙上还粘着人类的碎布。
它眼中的火焰不是寻常魔火,是淬了百年怨恨的幽绿,扫过林修时,连高坡上的夜莺都觉得脊梁骨发凉。
影喉的前爪在地上刨出深沟,肌肉绷紧如铁索——它要扑了。
林修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抬头。
他的双瞳在月光下褪成纯粹的黑,没有眼白,没有焦距,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喉间溢出的声音更让夜莺寒毛倒竖——那根本不是人声,是昨夜那只自噬魔狼临死前的哀鸣,混着幼狼的呜咽、母狼的惨嚎,像把生锈的刀刮过耳膜。
影喉的扑势在半空顿住。
它的瞳孔剧烈收缩,原本充血的眼球里浮现出重影:幼时的巢穴在火中坍塌,母兽的尸体被人类剥皮,同类的骨架被串在长矛上,鲜血滴进泥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它的前爪重重砸在地上,却不是攻击,而是疯狂地撕咬自己的腿——骨裂声混着呜咽,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刺耳。
“就是现在!”林修的瞳孔重新泛起清明,短刀从袖中滑出,寒光掠过影喉暴起的青筋。
他借着影喉自噬的空隙扑上去,刀尖精准地捅进它左眼窝,腐臭的黑血溅了他半张脸。
影喉的嘶吼震得山岩落石,可林修的短刀已经顺着眼窝往下划,割断了它的喉管。
“你们......都该死......”影喉的最后一声呜咽混着血沫,喷在林修的军甲上。
林修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团裹着恐惧与怨恨的情绪洪流顺着伤口涌进他体内——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恐惧值+95】的字样几乎要灼伤他的视网膜。
魔镜在锁骨处发烫,镜面浮起新的铭文:“恐惧可播撒——你已触及情绪之力的边缘。”
林修跪在血泊里,短刀“当啷”落地。
他捂住嘴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进影喉的黑血里,染成诡异的紫。
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刀:“......够了。”
高坡上的夜莺松开了弓。
她的手指还在抖,箭簇在石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刚才那一幕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林修的黑瞳、影喉的自噬、还有那团顺着伤口钻进去的情绪——她忽然想起师傅说过的话,“最毒的不是魔渊的刀,是人心养出来的恶”。
可此刻她盯着林修染血的侧脸,突然明白:这人不是在猎魔,是在......养魔。
山风卷着血腥气掠过断牙岭。
林修擦了擦脸上的血,弯腰捡起影喉的魔核——比拳头还大的幽绿晶核,在他掌心嗡嗡作响。
他抬头望向营地的方向,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军甲下的魔镜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铁。
“该回去了。”他低低说了句,把魔核塞进布包。
布包鼓得更厉害了,压得他左肩往下沉了沉。
经过影喉尸体时,他顿了顿,弯腰扯下一块带骨刺的皮——这是给疤脸张的,等明天挂在营门口,够那些溃兵议论半宿。
营地的灯火在山坳里若隐若现。
林修摸了摸手背上的黑纹,比昨夜更深了些,顺着血管爬上手腕。
他忽然想起帐篷角落的药罐,小崽子熬的,该凉了吧?
马厩的方向传来老驴的嘶鸣,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林修脚步一顿,抬头望向营地边缘那堆黑影——马厩的草顶被夜风吹得掀了一角,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加快了脚步。
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