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郁如铅，云翳低垂，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远处传来闷雷的呜咽，顾予诚右眼跳动一下。
莫名心慌，点开手机看了看。
屏幕的红点依旧显示在他家。
对面的老头捧着娃娃看了又看，“你的意思是你和你家猫抢斗的时候娃娃沾上了你们的血，你就能听见他的声音了，他变成你家猫了？”
“嗯。”
“变成猫了。”老人喃喃，“这孩子福气深厚。”
顾予诚见他果然像是知道什么，情绪有些复杂，“能变回来吗？”
“这不归我管。”老头说，“不过呢，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你要去找另一个人。走出巷子，外面有一家猫咖店，去问店长，她知道。”
顾予诚到了谢，根据老头给的口头地址找到那家猫咖。
玻璃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花里胡哨的通告——
本店的两脚兽服务员护送几位毛孩子总裁前往云南猫岛进行年度战略视察（实则罐头团建），明年开门营业哦～
看到这通告，顾予诚莫名松了口气，却又在心里唾弃自己。
知道这想法阴暗，但他有时会忍不住期待夏乐凝永远也变不回人。
身为人的夏乐凝有太多朋友，太多爱。他有能够完全信赖的姐姐，有喜欢的女孩，有崇拜的偶像。
顾予诚在夏乐凝的生命中只能占据小小一点，微不足道。
但如果夏乐凝是一只猫，他可以拥有他。他可以利用夏乐凝的心软，求他永远陪着他。这招卑鄙但有用。
哪怕夏乐凝不愿意告诉他实情，只要夏乐凝一直在他身边，他就不在意。
他刚开始是这么想的。但夏乐凝最近态度软化，他居然开始痴心妄想。
说出那句试探时，顾予诚忍不住想，只要夏乐凝愿意信任他，他就陪他一起找到变回人的方法，甚至可以按照他的意愿告知夏逍遥。
告诉我吧。信任我吧。他在心里祈求。
但夏乐凝只是移开了眼。
想到这，口袋中的手机震了震，发出“滴滴”声。
心猛地沉到谷底，那是定位器离开家500米的警报。
夏乐凝果然还是要跑。
--
“跑什么跑！”
夏乐凝怒气冲冲朝跑走的男人们吼。
“都说了，那个人敢肆无忌惮虐待我们，说明人类对这种事管得不严格，说到底，他们都是帮凶。”铃铛耐心告罄，朝夏乐凝哈气，“我们按照你说的找人了，没有用，现在听我的，我们自己去救他们。”
“不妥当……”
铃铛皱眉，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跑，“旺财，你和我去，反正这只小猫也帮不了什么忙，让他留在这找人。”
旺财有些为难，“丧彪，我们分头行动吧，你在这找人，我们先去救他们。”
哪里能真让两只猫去救猫啊！夏乐凝咬咬牙，攀上旺财的后背，“我也一块去！”
至少他知道锁怎么开。
铃铛七拐八绕，把他们带到了一栋楼。在公寓楼的最底层，准确说是负一层，有一扇小小的、方形的窗户，离地面只有不到一只猫的高度。窗玻璃很脏，但从里面透出微弱的黄色灯光。
夏乐凝前爪搭在窗台上，向里面望去。
那一瞬间，他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摆满了铁笼子。
一排又一排，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整齐地排列在墙边的架子上。每个笼子里都有一只猫。各种毛色，各种体型。笼子低矮，他们都站不起身，只能趴着，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铃铛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爪子不由自主地在窗台上抓挠。
好几只猫他见过，自从顾予诚在阳台开了场自助餐，周围的流浪猫就喜欢爬到他家阳台等投喂。
“现在没人。”夏乐凝低声说，“他们的笼子上有钥匙锁，我们要找到钥匙才行。”
铃铛把窗户拉开，一股霉臭味涌出，夏乐凝屏住呼吸，跳进去。
铃铛走进角落的一个笼子，“小黑，你知道他开笼子的钥匙藏在哪里吗？”
黑猫头朝柜子伸了伸，嘴里只能发出呜咽声。
三只猫同时抬头，那是一个老旧的铁柜，感觉随便一推都会发出腐朽的吱嘎声。
夏乐凝看向门口，杵了杵旺财，“旺财，你去把门锁了。就是把门把手下边那个方形的东西往左边扳，让它横着。动作轻点。”
旺财体积庞大，好长一条，直起身子很轻易就碰上了门把手，很快锁上门。
“好样的！”
夏乐凝用头把柜子顶开，果然声音刺耳，笼子里的猫听到这声音纷纷捂耳颤抖。
“别怕，我们马上就能救你们出去。”铃铛安慰他们。
钥匙在第二层，铃铛旺财跳上去，发出柜子沉闷一声，众猫纷纷看向门口。
无事发生。
所有猫松了一口气。
“好多钥匙。”那是一大串钥匙，七零八散，上面标着数字。
夏乐凝再次感叹还好他拥有猫咪优渥的视力，他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个比对。
他把串锁的绳咬断，翻出1号，丢给旺财，“这个是1号，最角落那只白色猫的笼子。把长长的条子对准锁上的孔，往左边拧。”
“6号，二层的黑猫。”
“25号，你的小黑。”
铃铛叼起钥匙，嘟囔一句，“瞎说什么呢。”
笼子开，猫咪们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不可置信，没力气的猫咪就被旺财从窗户顶出去，有余力的猫咪则接过夏乐凝分发的钥匙，加快救助同类的效率。
屋子里满是四处跳蹿的猫咪。
眼看笼子里只剩九只猫，门把手下压，顿住，发出吱吱声。
“啧…小畜生们学会造反了？”
男人的语气暴怒中夹杂着兴奋。
嘭！
门框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夏乐凝炸毛——那人在砸门！
缩在角落的玳瑁猫猛地抬头，瞳孔缩成针尖。她弓起背发出嘶吼，可喉咙早被化学药剂灼哑，只剩气音。
“别怕别怕。”夏乐凝翻出属于她的钥匙，跑上前，给她开锁，“快出去。”
玳瑁猫摇头，踉踉跄跄扑上前，叼起钥匙，夏乐凝意会到她是想救其他猫，“这个是你旁边那只橘猫的。”
二三声撞击声接踵而至，门板裂开一道缝，走廊的灯光倾泻进屋。
夏乐凝把剩下的钥匙分出去。
“其他的猫赶紧出去。”
话音未落，门轰然倒下。
瘦削的黑影出现在门口，夏乐凝无意瞥到一眼，受到的惊吓程度不亚于当年看见死亡小学生身后电梯出现的诡异男人。
“小家伙成精了，会锁门会开锁。”粘腻的声音突然凶狠，“这种生物就该去死！”
最后一个锁打开，夏乐凝丢下钥匙，把虚弱的猫咪拉出来，“快走快走。”
猫咪摇头，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往窗口方向。
“呵，在这演苦情剧？”男人笑了，抓起那只精疲力尽的猫。
夏乐凝冲上去，往他手背上又咬又抓。
心说还好有顾予诚给他当试炼靶子，他这几下简直又狠又准。
男人“啧”啧一声，将猫咪砸到地上，夏乐凝连忙喊，“旺财，把他叼出去！”
随后就被男人抓起来，力道之大，夏乐凝作为猫被举起不知道多少次了，头一回感受到悬空的恐惧。
“会叫啊，看来不是我带回来的。放走了我那么多宝贝，要怎么赔偿我，小东西？”
“等着！”旺财将猫咪叼走，在即将攀上窗户时，听到熟悉的叫声，没等他回头就被拉下。
被男人摔到地上后，他看见对面的小橘猫蜷缩着，嘴里有丝丝血迹。
疼疼疼！
夏小少爷这辈子没遭过罪，最疼的一次也没疼个几分钟他就死了。这次怎么疼了这么久啊。
夏乐凝迷迷糊糊想，完了，顾予诚走前还让他别乱跑。
回家发现他不在了，不会哭吧？
都怪这个畜牲！
——嘭！
畜牲落地，他和畜牲打了个面照，吓得他眼都大了。
艰难扭头望去，门口还是黑影，看不清脸，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是顾予诚。
身子被托起来，紧绷的神经松懈，眼睛缓缓合上。
最后一眼，紧盯顾予诚双眼。
没哭，还好没哭。
他现在可哄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