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书榭离民宿步行也就半个多小时。
他们穿过小径进入院子,周姨正在檐下摇椅上晃悠赏雨,一旁小桌上茶壶还冒着袅袅热气。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呀。”周姨坐起来笑。
佟予漫眨眼:“一起喝了杯咖啡。”
“也是哦,你们是高中同学的哟。”周姨又瘫下去继续晃悠椅子,“李叔在睡觉,他雨天就爱犯困,我横竖睡不着,来听听雨声。”
贺臣收了伞问:“周姨这么多年还没听腻?”
“那哪儿能呢。”周姨摇头,“每一次的雨都不一样,你要仔细听。”
佟予漫拍拍身上雨珠,笑了下:“好有禅意。”
贺臣冲她点点头:“确实。我先上去了,你们聊。”
“……嗯好。”佟予漫笑。
她低头给颜惜发消息,听到二楼关门声响起才抬头,就对上周姨看来的眼睛。
“……周姨?”佟予漫疑惑。
周姨笑着摆手:“没怎么,快上去吧。”
她应声,上楼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关上房门,佟予漫也顾不上自己顶着一张全妆的脸,埋进被子里悄悄尖叫。
她兴奋得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心脏跳的猛烈,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总是这样,在贺臣面前表现得自然大方,几乎没有异样。她小心翼翼保持着作为一个熟人的距离,不过分熟稔也不太过拘谨,似乎和高中时一样。
佟予漫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今天的雨中漫步不算什么的,如果那时在他身边的是其他人他一样会发出邀请。
贺臣一向是这样,想做就做,就像高中晚自习偷偷溜出去打篮球,又或是在被大雨阻拦的体育课上绕操场奔跑。
他就是这样的人。温和礼貌的皮囊下藏着丝丝反叛,不留神就冒出来。
难得少年意气。
手机亮起,是颜惜的回信,说让她先过去,直接在店里会合。
*
西栅的雨是青瓷盏里晃出来的。
佟予漫倚着美人靠数廊下的红灯笼,淅淅沥沥的雨声混着游客喧哗声一起入耳。
对面的颜惜兴致勃勃地探头看向窗外:“这叫什么,夜雨听荷吗。”
雨中夜幕下的荷花披上层层纱,在烛火摇曳的灯笼和华灯初上打下来的光影里风姿绰约。
来赏景听雨的不止她们两个人。
附庸风雅似乎是很多人无师自通的本领,这家店占据了绝佳观赏位,座无虚席。要不是她们来的早,估计都抢不到位置。
佟予漫捏着瓷勺慢慢搅动糖芋苗,紫玉似的芋圆沉在琥珀色糖水里,浮着的金桂碎颤颤巍巍。
“不是说桂花糖芋苗是南京的特色吗,这个老板倒是胆大敢到珠镇来卖。”
颜惜没听到佟予漫回答,转头就看到她在搅着瓷碗,顺嘴一说。
“万一老板就是个南京人呢?”佟予漫说,“这个店卖点在于赏景,吃食不过是锦上添花。”
“颜颜,我刚刚突然对新书有想法了。”
颜惜连连点头:“那太好了。大概是关于什么的?”
“我准备写一本暗恋文,正好江姐不让我再写文艺故事了。我看了下,在我擅长的现代文里,暗恋这个题材这么多年依旧很抗打。”
佟予漫说着笑起来:“更何况我还亲身经历了。”
颜惜想了下:“也是。”
“可是你写这个,那你后面签售会一开,认识你的人不就都知道你写的谁了吗?”
佟予漫笑盈盈举杯:“先谢谢你预祝我还没影儿的书签约出版呢。”
青瓷盏里清亮的茶水倒映出她如画眉眼,她笑得像夜西栅的雨一样温柔。
“那会儿,我应该已经追上了。”
颜惜点头:“很有志气,我相信你!”
“名字我都想好了,叫《第十年回音》。”佟予漫继续说,“今晚回去我就开文。”
“我滴个乖乖。”颜惜看着她竖起大拇指。
*
所以颜惜看到推门进来的男人时一点都不意外,她努嘴:“喏,你新文男主来了。”
佟予漫闭了闭眼,贴久了的双眼皮贴让她眼皮有点疼。
睁开眼,眼中坠满碎光看过去挥挥手。
她撑着右脸问走过来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贺臣笑:“好巧。我哥想看看夜雨里的荷花,就过来了。”
今天听到好几次他说他哥了,可他不是独生子女吗?
佟予漫心里想着,面上在感叹:“不愧是哥俩,一个要雨中漫步一个来夜雨听荷。”
颜惜眨眼,哇,雨中漫步呢~看来他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个下午。
难怪漫漫没发消息喊她接,到了民宿才发了条消息问她在哪。
颜惜痛心,重色忘友的家伙!
“说得没错。”
顾淮进来听到这么一句,笑了下。
他扫了眼两个姑娘,自我介绍:“你们好啊,我是贺臣的哥哥顾淮。”
佟予漫站起来:“你好,我是贺臣高中隔壁班的。”
贺臣:“这是我高中同学和她朋友。”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一前一后落地。
一时间双方都有些错愕。
好尴尬啊啊啊,佟予漫在心里尖叫。
让你乱说,万一人家觉得你在避嫌怎么办!
她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我叫佟予漫,这是我朋友颜惜。”
贺臣笑着摇头:“好歹同班了两个月。”
颜惜插嘴:“怎么不算呢。”
几人都笑起来。
围观了全程的服务员适时开口:“两位要不拼个桌?实在是不好意思,店里没有空位了。”
佟予漫和颜惜对视一眼点头:“可以,再拿份菜单来。”
顾淮也眯眼笑:“好啊。”
佟予漫拿着包起身坐到对面颜惜旁,贺臣帮着把她的杯盏推过来。
*
夜风卷起残雨掠过荷塘,斜打进雕花窗棂。
佟予漫撑头看着窗外,留神听着贺臣和顾淮对话,他们在说关于度假村的事,她听得一知半解,泄了气,收回手低头看手机。
【颜颜:我跟你说沉默不是金,你能不能找点话题?】
【漫漫:我好尴尬,找什么话题啊啊啊啊。】
【颜颜:我又不认识他们,我怎么知道?】
佟予漫感受到身边颜惜吸了口气,弱弱打字。
【漫漫:我也不熟啊……】
【颜颜:其实我觉得他哥有点装。谈工作不选个私密地点,在这儿跟我们拼桌高谈阔论干什么,要我们觉得他很厉害吗!】
【漫漫:我记得他是独生子女来着,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哥?】
【颜颜:我就说嘛,他俩长的一点都不像!】
【颜颜:我好像隐隐约约嗅到了瓜的味道。哎对,我跟你说我们班上有个孩子他家里……】
贺臣看对面两个人手指翻飞,莫名觉得是在蛐蛐他们俩。
他打断顾淮的话:“好了哥,你不是来听雨看荷的吗,怎么一直说其他事?”
后者笑:“哈哈,说起来就忘了。”
“你们也听不懂,哈哈,不说了,我们闲聊会。”
颜惜收起手机微笑:“没事的,我们也没在意。”
零个人在意你们在聊什么好吗,我们为什么要听懂。
她心里吐槽连连。
佟予漫拍了拍她的手,问贺臣:“你们都是做跟房地产相关的吗?”
“那倒不是。”贺臣摇头。
顾淮抢着开口说:“我是做投资的。”
“哦哦。”佟予漫点头,“听起来就很厉害呢。”
“那也没有,就是玩儿玩儿而已,没想到砸出去的都翻倍了。”顾淮摆摆手谦虚道。
佟予漫微笑:“那说明顾总眼光好。”
谁问你了!
她垂眸喝口甜汤,腿碰了碰颜惜。
他怎么这样?
颜惜手肘撞过去。
我就说他不行吧。
贺臣也知道顾淮这毛病,他另起了个话题:“现在也到荷花花期末了,再晚来两天估计都看不到了。”
“李商隐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今晚我们也是做了一次寻古人。”佟予漫笑说,“去探索千年前的古意。”
顾淮说:“原来佟小姐喜欢李商隐。”
颜惜闻言眯眼。
佟予漫微笑:“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诗人,我喜欢他们的作品。”
顾淮:“有没有具体的诗句?”
佟予漫顿了下,还是微笑回答:“有很多。具体的喜欢大概要看当时的心境了。”
顾淮还想再说什么,贺臣那发出瓷勺碰壁的脆响。
在几人看过去后,他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手滑。”
佟予漫笑他:“那你要小心点,他们家杯盏都是瓷的,碎了可要赔偿的。”
顾淮刚张口,颜惜拉着佟予漫说:“漫漫我肚疼,我们走吧。都这么晚了。”
佟予漫从善如流起身:“那我先陪颜颜回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顾淮拉着贺臣跟着起身:“这么晚了还是个雨天,两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们送你们。”
“不用麻烦你们。”颜惜诚恳道,“你们慢慢玩。”
佟予漫扶着颜惜:“不早了,你们也记得早点回去。”
“都说了让你少吃点冰的,你不听……”
佟予漫的声音慢慢消失在雨幕里,贺臣收回目光,看着顾淮笑:“哥,来我们继续说。”
顾淮摆手:“不来了不来了,明天谈。”
他凑近问:“阿臣,那女孩儿没对象吧?”
贺臣摇头:“我觉得擅自打听别人信息很不礼貌,就没问过她。”
“哎呀,我是别人吗。”顾淮拍他,“改天帮哥问问。”
“……”
贺臣微笑:“哥,你分手了吗。”
“今晚就分!”顾淮拍胸脯保证似的说。
他说完品出点其他意思来,盯着贺臣:“我说阿臣,我怎么觉着你有些抗拒我问关于那位佟小姐的信息呢?”
“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就说,哥哥我不夺人所爱。”
贺臣摇头:“你误会了哥,我们看法不一样。”
他看向窗外,不自觉想起她看着人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声音溶进雨雾里。
“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对待感情很认真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