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颜惜推了推佟予漫,知道她心里有打算了,再加上这毕竟也是人家的事儿,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于是另起了个话题。
“这边有火锅店吗?我还没看到过。而且今天都5号了,我们10号就到租期了。”她一边说一边看佟予漫,“你准备什么时候回?”
“时间这么快啊?”
佟予漫愣了下,又回答道:“不知道。”
颜惜看了看她,知道她心里现在也乱,起身准备打道回府:“得,反正还有几天,你慢慢想,我先回去了。你中午吃什么,要我给你带么?”
见佟予漫摇头,她反手关了门。
看看她家这明媚小太阳,都愁成啥样了。
果然,靠近男人就会变得不幸!
佟予漫抓抓头发,心里憋着一股气。
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起身去关上窗帘,倒床上睡觉去了。
思绪混乱就睡觉,把脑子放空,一切等睡醒了再说。
*
佟予漫说的没错,下午就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大声,她被吵醒后翻个身又赖了会床才起来。
拉开窗帘,凉风带着雨水泥土的气味吹来,佟予漫静静看了会雨中的珠镇,觉得心里平静下来,才去沙发上找手机。
颜惜十几分钟前发了消息。
【颜颜:漫漫,东栅有个火锅店,要去吗?】
佟予漫看了东栅两个字好一会儿,惊觉。
她来珠镇这么多天,基本都追着贺臣跑了。不仅来前准备的攻略基本没用上,连珠镇各个景点都没逛完,更别说什么放松心情了。
她觉得珠镇这几天她耗费的心神远甚于她在南市那几年的总和。
【漫漫:我刚醒呢,去!雨天吃火锅想想都安逸!】
颜惜回的很快。
【颜颜:我把位置发你,你先去,我这会儿在景区外。】
佟予漫关上手机,笑了笑。
颜惜才是真正出来玩的,这几天她基本都逛完了珠镇。
这么想着佟予漫心里又有点歉意,说好的颜惜陪她来放松的,结果到了珠镇遇到贺臣,自己就抛下颜惜了。
这样可不对啊,男人哪有朋友重要啊。
不是说男人是路,朋友是树么?
要多植树,少迷路。
*
贺臣点进去与佟予漫的对话框好几次,还是没想好说什么。
雨声里,他望着檐下摇晃着发出声音的风铃,想到了上午跟佟予漫说的事。
石板路在阳光里泛着青釉般的光泽,实际上贺臣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尝到了舌尖的涩意。
佟予漫骤然收紧的肩胛骨刺进他视线,像那年不小心弄坏她作文本后又瞥见她通红的眼眶。
他不该那么说的。
贺臣揉揉太阳穴,只觉上午自己魔怔了,说的话简直没有分寸。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看着李女士追着问来的信息,每条都在催问佟予漫同意没。
贺臣觉得有些头疼,他一时不慎,给佟予漫带来了麻烦。
现在难做的是佟予漫了,去与不去都不好。
贺臣正欲关窗,无意间看到一把粉色太阳伞从小院往外走去,已经快到院门口了。
来不及思考,他转身狂奔下了楼。
佟予漫走的挺慢的,她看着雨中的行人想,珠镇真的多雨。
她来这儿这么些天,一大半的天气都是雨天。
昨天下雨,今上午倒出了太阳,结果下午又下雨了。
纵然再喜欢烟雨江南,见多了,佟予漫也觉得有点烦。
也怪她没选好时间地点,挑了个还没出梅的珠镇。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佟予漫瞬间警觉,握着伞不动声色加快脚步。
不是吧,这也有跟踪狂?
之前几天也没遇到啊,怎么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脚步声越来越近,佟予漫正准备拔腿就跑,从后伸出来一只手抓住她胳膊,伴着喘息的喊声:“等等!”
是贺臣!
佟予漫转头看去,瞬间瞪圆了眼睛:“怎么不打伞!”
她踮脚把伞遮在他头顶,贺臣接过伞柄,把她带到路旁:“我有话跟你说。”
佟予漫点头:“你说。”
她看着贺臣被雨淋湿的头发,软塌塌贴着额头,整个人显的软软的,佟予漫很难说出重话。
活脱脱一男妖精。
她艰难地把目光从他半透的衬衫上移开。
心里不停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贺臣深吸一口气:“首先要跟你说声抱歉,今上午是我想的不周到,直接把问题抛给你,让你难做了。”
佟予漫低头碾着脚下洇水的青砖,摇头:“你知道不对就行了,我没生气了。”
“真的很抱歉,我当时太莽撞了,直接就回了我妈妈说问问你。”贺臣握着伞柄的手有点抖,他换了只手。
“但是请你相信,我妈妈没有恶意的,她这么说一是因为要带我表妹来,觉得有个女孩子在能一起玩。二是因为她确实有点着急,所以才想见见你。”
佟予漫本来觉得贺臣已经认识到不对了,听到他这么说,她感觉压下去的火气又冒芽了。
说半天还是想她去见一见他妈,为了让他妈放心。
但她,好像看到几欲决堤的、一场跨越十年的山洪,正如她所想一般呼啸奔来,包裹住她。
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她怎么会放手。
“贺总不愧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她扯动嘴角,“空地上盖楼的速度都比不过你造关系来得快。”
贺臣急急忙忙开口:“没有,我还有话没说完。”
“我在写小说这事儿你知道的吧,我现在是个全职作家。”佟予漫打断贺臣的话,眼睛平静地看着他,见人点头应声,才接着说。
“我写过最烂俗的桥段里,最差劲的男主也没有第二章就带人见家长的。”她后退半步,风带着滑落的雨珠坠进她后颈,让佟予漫缩了缩肩膀。
“我们确实认识挺久了,可是真正熟起来也只是这几天的事,昨天相亲算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了。”佟予漫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浸水的宣纸,软的,冷的。
“贺臣。”她连名带姓唤他,惊飞了檐下避雨的乌鸫。
“我们……现在是什么需要见家长的关系吗?”
*
雨不大,绵绵如丝。
雨中漫步的人不在少数,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注意到这边停滞的两个人投来探究的目光,只一两秒又收回继续自己的事。
贺臣听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
眼前人垂下了眼皮,盖住了双眼。
他想到了很多。关于这双眼睛。
有那天在馄饨店里再遇时她惊喜看他的眼睛,有她醉酒那晚他把她放床上时她醉眼迷离的眼神,有她在池塘边坐着泪眼朦胧的眸,有艺术节那天她收到腕花时笑弯了的眼,有昨晚在回程路上谈起司马相如她念诗时小心的、明亮的眼。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他早就在意她了,不是吗?
不然也不会在顾淮打探她的消息时不悦,不会在设置奖励时因着私心说了平板而在见到她灿烂笑容时感到心满意足,更不会直接跟李女士坦白他并不抗拒佟予漫靠近。
种种迹象,原来如此。
“佟予漫。”看到她几乎要退出伞下方寸间,贺臣伞倾斜过去,重复之前被打断的话,“我话还没说完。”
佟予漫忽然心跳加快,下意识想要抬头,但又生生忍住了。
好像万千思绪终于要理清,又好像一直追逐的光突然要为她停留。
更多的,像是一道经年难题得到快要破土而出的答案。
“嗯,你说。”佟予漫还是低着头。
刚刚说的话已经够了,全靠贺臣他怎么想。
可以理解为她在发火质问,也可以理解为她别有图谋……
她话也没说满,反正进可攻退可守。
佟予漫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抱歉。”贺臣开口还是一句道歉,“我……”
解释的话卡在喉间,变成一声沉闷的咳嗽。
亏他昨晚回助理信息时还在心里腹诽不会用委婉话术,此时此刻自己却像个强买强卖的房产中介。
伞柄忽然变得沉重,贺臣改用双手握持的姿势暴露了慌乱。
佟予漫装作没看到,一心研究脚下生了青苔的板砖。
“虽然听起来你可能觉得有些唐突冒昧,但是昨晚我就说了。”贺臣低头看着不愿抬头的人,“昨晚提到《上林赋》,我觉得里面四句话很适配你。”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这两天我们关系变化也有点快,可能你还没完全接受,再加上今天我自己没做好失了分寸让你难办,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并不是觉得你随意就能被打发,提出让你见见我妈妈也并不是我在轻视你。”
贺臣深吸一口气:“我妈妈想见你其实还有个原因。”
听到这儿,佟予漫感觉心都要提起来了。
她听到贺臣说的很郑重。
“我昨天跟她说,我不抗拒你的靠近。换言之,我想跟你有着更近一步的关系。”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的,反应过来时已经深陷其中了。有些话现在说出来可能有些随便,但是我不想你误会难过,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要说。”
佟予漫心跳如雷,她抬头看他:“你……”
“我想要与你有一段比相亲对象更近的关系。”他再次重申。
贺臣耳尖有些红,人生第一次表达心意,还是在这么一个相对比较不友好的情境下说这些话,他紧张又有点怕她不开心。
于是又说:“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按照你的想法来。只是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你要是没有男朋友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
想想好像有些不郑重,又怕她觉得太随便了,加了句:“刚刚你不也在说我们是什么需要见家长的关系吗,所以你要给个机会吗?”
*
佟予漫没想到最后一步还被反将一军,她动动脚准备换块青砖,却脚下一滑。
贺臣扶住她的腰,指尖温度穿过衣服渗进后腰,那块皮肤像是要留下烙印一样烫起来,佟予漫有些难耐。
“小心些。”贺臣收回手。
佟予漫开口,没有回答,反而指了指下面:“你鞋带散了。”
贺臣看了眼,笑:“那你撑下伞。”
她垂眼看蹲下身系鞋带的人,露出的一截后颈白的晃眼。
佟予漫握着温热的伞柄,看他发梢凝着细碎银光,想到了昨晚回去更存稿写的一句话。
“暗恋是悬而未决的伞,等谁来接走半身风雨。”
他要接走她的半身风雨吗?
他对她的好感有多少,又能坚持多久?
他为什么会选择她,是因为找不到其他人了所以先找她顶包吗?
佟予漫叩问自己的心。
她诚然不愿意放手,可他们一旦谈崩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她到底对他是喜欢还是执念?
太多年了。
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只是因为得不到而产生了一种执念?
不知哪户人家收音机里传来评弹的吴侬软语,唱的是《白蛇传》里游湖借伞的段子。
佟予漫的目光穿过人群,瞥见菖蒲从里惊起两只白鹭掠过水面。
人潮熙攘,白鹭成双。
贺臣起身接过伞柄,佟予漫却没有松手,放任自己与他手指相碰。
她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也对你有好感呢?”
“那你会对我一点点好感都没有吗?”贺臣看她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可是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
这世上有三种东西无法掩盖,贫穷,咳嗽和喜欢。
佟予漫泄气。
她那么喜欢他,哪怕再小心翼翼,就算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怎么可能不露馅。
就像一个人坐在火堆旁,他会没有感觉吗?
“……好自恋。”佟予漫笑了下。
贺臣看她,目光灼灼:“我还在等你回答。”
佟予漫被烫了般移开眼睛,侧过头:“那也没说才成了男女朋友关系就需要见家长了啊。”
“嗯,我的不对。”贺臣看起来认错态度良好。
佟予漫看他被淋湿的衣服和头发,说:“先回去换个衣服吧,你这都湿透了。”
顿了顿,她松开握着伞柄的手,背在身后看贺臣下意识握紧伞看过来的眼睛笑起来。
“我可不要一个感冒了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