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牧燃的手刚从岩壁上收回来,指尖还沾着一点碎石粉。裂缝深处站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黑暗里。他喉咙发干,想喊又不敢出声,生怕这影子是幻觉,一叫就消失了。

他记得自己跳进裂缝时,脚下踩碎了一块发着微光的石头,落地那刻传来一声低响,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话没听清,只有一股震动直冲脑门。现在,那种震感又来了,顺着脚底往上爬,和左眼里蔓延的灰色纹路一起跳动,一下一下敲在他的骨头里。

岩壁开始渗东西。

不是水,是黑色的,黏糊糊的像油一样,顺着石缝慢慢往下流。一滴落在地上,“嗤”地冒起白烟,石头瞬间化成了粉末。另一滴擦过他的靴子,皮面立刻卷边、剥落,露出里面灰白的衬布。

他往后退了半步,脚跟碰到了那块碎掉的灰石。

就在碰到的瞬间,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渊阙之子,当焚天……”

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所有杂音,连呼吸都停住了。他低头看去,那碎石的断口还在微微颤动,好像里面藏着一颗跳动的心。

他蹲下身,用左手小心地捡起一片碎片。掌心刚碰到,左眼的灰纹猛地一烫,整条手臂像被火烧了一样。他咬牙忍住,反而把碎片贴上了眼皮。

眼前一闪——

漆黑的夜空下,很多人跪在地上,头顶一座高塔燃着不灭的火焰。火中站着一个人,穿着神女的长袍,背对着所有人。她抬起手,掌心裂开一道口子,金色的血从指缝滴落。每一滴血落地,大地就撕裂出一道缝,涌出灰白色的火焰。

画面一转,矿洞深处,同样的高塔倒影出现在岩层中,塔底下锁着一个人,浑身缠满铁链,脸看不清,但那气息……竟然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他猛地甩头,碎片掉在地上。

幻象没了,可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焚天?我只是个捡灰的,哪来的天能烧?”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

可他知道不对劲。昨晚屋顶出现的符文、药丸底部的刻痕、妹妹掌心的金纹、自己左眼的灰脉……全都对上了。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什么力量,正一步步把他推向某个命运。

他抬头看向裂缝深处。

那个身影还在。

瘦小的身体,穿着布裙,正是他从小背到大的妹妹。可他不敢信。上次中毒后看到的幻象差点让他疯掉,要是再分心走神,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陶片,在左手上狠狠划了一下。

鲜血涌出来,顺着手指滴进灰土,发出轻微的“滋”声。疼痛像针扎进神经,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果然,那身影动了。

不是朝他走来,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向矿洞更深处。她张嘴,没声音,但他看清了她的唇形。

和昨晚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盯着她的脸,忽然发现不对——她眼睛闭着,可在眼皮底下,似乎有光影流转,像在映照什么场景。

他眯起眼,往前挪了两步。

下一秒,脚下的灰土突然变软,整个人开始往下陷!他本能撑住岩壁,却发现手掌碰的地方也在腐烂,一层层剥落。他赶紧抽手,右臂旧伤崩裂,灰渣混着血洒了一地。

身体突然变轻,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再靠感觉乱来了。他闭上眼,回想刚才那句神谕的节奏,在心里默念:“渊阙之子,当焚天……”

左眼的灰纹猛地一跳!

睁开眼时,散落一地的灰烬正缓缓飘起,围成一圈,中间拼出三个扭曲的字,和灰石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它能听懂。”他喃喃道。

他又试了一遍,这次把手上的血混进灰烬扬出去。

灰粒在空中重新组合,符号变得更清晰,还多了一道弧线,指着地下。

“你是让我下去?”他问。

话音刚落,四周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碎石堆下面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吸。岩壁上的青光忽明忽暗,那身影终于睁开了眼睛。

牧燃心头一紧。

她的眼里没有他,只有一座燃烧的高塔,还有塔顶被锁住的人——那个人,是他自己。

“你不是澄儿。”他低声说,“你是她留下的东西,还是……未来的我?”

那身影没回答,只是轻轻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下,留下一道金色的痕迹。那痕迹浮了一会儿,忽然碎成点点光尘,落在他肩上。

刹那间,他感觉右臂的溃烂停止了。

不是止痛,是真的停了。灰渣不再往外冒,裂口边缘甚至开始愈合。他愣住,伸手摸了摸,皮肤居然有了温度。

“你在帮我?”他抬头。

那身影已经转身,准备走进裂缝深处。

“等等!”他跨出一步,脚却陷得更深,灰土快没到膝盖。他用力拔腿,星脉一动,全身剧痛袭来,左臂皮肤裂开细纹,灰粒从中渗出。

他立刻停下。

不能再用星脉,不然整个人都会散掉。

他喘着气,看着那身影越走越远,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灰烬,全倒在掌心,然后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上去。

灰和血融合的瞬间,左眼的灰纹剧烈跳动,整个矿洞被一层淡淡的蓝光照亮。

他举起手,把混合物朝着那身影挥出去。

灰血在空中划出一条线,还没落地,就贴着岩壁延伸,最后在裂缝入口处凝聚成四个字:

“我听见了。”

那身影顿住了。

缓缓回头。

这一次,她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笑了。

随后,整个人化作一缕金光,钻进岩壁,消失了。

与此同时,地面剧烈震动,碎石不断掉落。那块曾传出神谕的灰石残片忽然亮起,从裂缝底部浮上来,停在他面前。

他伸手接过,石头冰凉,里面却传来熟悉的跳动感,和左眼灰纹的频率完全一致。

他低头看着它,忽然明白了。

这个矿洞不是废弃的采坑,而是一座被埋起来的祭坛。这些灰石也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古老仪式留下的“容器”,记录过去,也预示未来。妹妹的身影会出现,是因为她的血脉和这里产生了共鸣——就像他的星脉,是在中毒后才觉醒的。

他紧紧握住残片,慢慢站直身体。

右臂还在疼,但已经能抬起来了。左眼的灰纹也不再扩散,反而安静下来,像一条活的小河,在他眼里静静流淌。

他知道不能久留。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油的味道随风飘进来。他们追来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裂缝,转身朝矿洞另一边走去。那里有条窄窄的通道,坡很陡,通向更深的地底。灰石残片在他手里轻轻震动,好像在给他指路。

走了一段,他停下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段破布,重新包扎右臂。布条刚缠上,忽然发现内侧有一根极细的金线,以前从没见过。

他没多想,把布条塞回袖中,继续往前。

通道越来越矮,最后只能弯着腰走。岩壁上的青苔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嵌在石头里的灰晶颗粒,每隔几步就有一颗,排列得很有规律。

他伸手碰了其中一颗。

灰晶微微发烫,接着整条通道的晶粒依次亮起,像被点燃的灯。

前面豁然开朗。

一间圆形石室出现在眼前,直径大概十丈,四面墙上全是扭曲的符文。中央立着一块完整的灰石碑,比人还高,表面布满裂纹,核心却在缓慢跳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他一步步走近。

突然,左眼一阵剧痛。

灰纹疯狂蔓延,几乎遮住视线。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单膝撑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石碑的裂缝里渗出一丝黑液,顺着底座流下,碰到地面的瞬间,整片灰土翻腾起来,像沸腾的水。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那石碑。

碑上的裂纹慢慢拼成一句话:

“持钥者至,灰潮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