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刘芸是最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的,以前要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按照他的性情通常都是先斩后奏,大不了讨一顿骂,不痛不痒的。

要是什么时候开口好商好量地征求父母的意见,那必然是没什么好事。

刘芸挑了挑眉,没回,拍他肩膀一下,将刚夹进去不到三分钟的温度计又拿出来,里面的水银柱直逼39,她甩了甩,将其收起,假装没看到那人煎熬等待的神色。

这一遭,江舸是真明白了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妥协还是抗战?腐败还是进步?

小江同志的内心煎熬着,直到看见刘书记起身准备去拿药了,才知道持久战在她这是行不通的。

江舸拉住妈妈的手腕,耷拉着眉眼,“如果我想请妈妈帮一下今天那个救我的同志,你会答应吗?”

这和刘芸心中所想差不了多少,她又坐回,问,“怎么帮?”

“她一个离了婚的女同志挺可怜的,我想着是不是能帮忙安排个工作?”江舸眼神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张主席像上瞟,“你们医院不就有挺多适合女同志的工作吗?”

刘芸叹了口气,“按理说人家救了你,那是咱们家的恩人,不管怎么样都是该帮一把的。只是医院的工作可没那么轻松,医生和护士要有学历资历做门槛,会计也要有文凭才行。”

大嫂叶弦月递来一杯温水,刘芸接过后,一边配药一边接着说,

“工作倒也不难解决,你大舅舅他们肉联厂那边也招工人,到时候我打声招呼,做个正式工是没问题的。那边的待遇好。”

可是苏三妹她是明确问的能不能去医院或者卫生所,要是安排到了其他的地方,恐怕不是她的意愿。

江舸劝着,“妈,你再想想嘛,护工行不行?”

刘芸笑道,“你是烧傻了说胡话呢,做护工又苦又累,要是像你说的她那么年轻又身子不大好,让她做护工是害了她。”

江舸还要说什么,结果江政霖端出来一碗冲的鸡蛋水过来,将刚刚的话给打断。

“把这个喝完再吃药,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江舸端着碗,看着里面飘着的那层黄白色的汤面,迟迟不肯下嘴,老江同志不明所以,叉着腰说了一句,“加了糖的。”

江舸抿抿唇,突然抬头看向父母,“她在招待所最多只能住今天一晚,明天要是不把工作的事情落实好,那就无处可去了。”

原来还是惦记这件事呢,刘芸也劝,“你先喝吧,喝完药再说。”

说完,那人已经仰头咕嘟咕嘟地干了,鸡汤水喝出了酒的豪迈,还翻个面给爸妈看,老江同志懒得看他那德行,收回碗走了。

“妈——”

“行了行了,这样吧,明天把人家请到家里做客,具体去哪工作还是问问人家自己的意思。万一她是以前不知道有什么肉联厂,罐头厂,供暖厂这些地方,等听咱们说完就心动了呢?”

江舸一怔,心想妈说的有道理。

突然脑袋一转,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妈,能不能再帮她改个名字?”

刘芸将药塞他手里,语气狐疑,“改什么名字?”

“她原来叫苏三妹,想改成什么还没跟我说。”

刘芸这下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位女同志为什么离婚不回家反而在外逗留了,这事儿比安排工作还简单,她立刻就答应下来。

江舸见任务完成,这下心里的大石落地,掀开刚给他盖身上的毯子奔餐桌去,徐珂正风卷残云,手上拿着最后一只鸡腿,被江舸夺去,“你都吃好几个了,给我留个怎么了?”

江舸坐他旁边,这时大哥江帆端着一盆刚煮好的面出来,“馒头和米饭都吃完了,吃点面将就一下。”

徐珂一边捞面一边吐槽今天在那户人家见到的场景,他们从小长在大院里,有奇葩,但是多少顾忌着军队纪律和家属的脸面,很少有人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

江舸反驳,“那是不体面吗?那是相当不体面。跟他们说一句话十年功德都没了。”

叶弦月手掩着唇笑,江舸听见了,又煞有介事地看向她强调一次,“大嫂我说的是真的!你是没见到——算了,你幸好没见到,污了你的眼。”

老江同志放下报纸看他一眼,“你刚才说那家也有人在当兵,叫什么名字?”

江舸与徐珂对视一眼,“姓严,叫严什么来着?”

这时江帆的心里倒是想出一个人来,“该不会是叫严绍吧。”

江舸身上衣服还没换,袖子撸到小臂上,箍得难受,看他哥一眼,“你怎么知道?”

“之前听牟团长提过一次,上届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之前战场上也立过功。”江大哥顿了顿,又说,“草根出身走到这一步,他也确实挺厉害的,要不是你们今天亲眼所见,真想不到背景这么复杂。”

江舸冷哼一声,碗里的面条拌着剩菜汤,吃第二碗了,“那句话怎么说来了,道貌岸然,人模狗样,就是说他那种。”

“别瞎说!刘芸说,“好歹人家现在也是军官,到底有没有问题领导自然会判断,你在这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江舸不以为意,“这都是自己人,怕啥。”

徐珂嘿嘿一笑,他也是自己人。

吃完饭,一盆面见底,江舸去冲了澡之后,昏沉着脑袋回房间往床上一躺,身体外面冷,里面热,冰火两重天。

二十多年了,没心没肺,莫名有了心事。

......

招待所二楼,苏铮妍刚从洗澡间出来,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她没有基本的洗漱用品,都是跟楼下服务员买的,香皂,洗头膏,牙膏牙刷还有毛巾。

一身泥垢洗净,才觉得自己是终于体面了。

回去拿帕子擦了半晌,原主的头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尾端是枯黄的,但是头顶新长出来的又乌黑发亮,苏铮妍想了想,拿抽屉里的剪子将那些枯黄的剪下,留下过肩长。

头发一短,干得也快。

她躺进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回忆这鸡飞狗跳又光怪陆离的一天。

然而才入梦境,就见里面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与她微笑招手,那道缥缈的影子如烟似幻,伸手轻轻一碰,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