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六月下旬,暑气愈发炽烈,正午的阳光晒得柏油路泛出一层油光,连风掠过窗棂时,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赵景聿坐在办公桌前,指尖划过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目光锐利如鹰隼,丝毫不受外界燥热的侵扰。
“大哥,阿南姐回国了?”
电话那头,赵景珩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还夹杂着酒吧里隐约的喧闹。
赵景聿刚刚看完最后一起诉讼案件,把卷宗放到一边,打开手机时弟弟赵景珩把电话打过来。
“你是怎么知道?”
赵景聿用轮廓分明的下颌低着手机,右肩稳稳夹住,腾出双手将卷宗仔细装进档案袋,动作利落却不仓促,最后轻轻推入抽屉时,还特意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位置。
这是下周要开庭的诉讼案卷宗,打算开庭之前再看一下,能否找出新的证据链。
“傍晚刚和小西一起到酒吧,他说他大姐今晚回来了,就先回去了!”
赵景珩的语气里满是“我有独家消息”的得意,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还不知道啊?”
赵景聿拉上公文包的拉链,金属扣合拢的声响清脆,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轻响。
“我才刚刚下班,还不知道她今天回来。”
话虽这么说,心底却掠过一丝微妙的失落。
“不是吧,大哥?”赵景珩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阿南姐回国都不跟你说啊?你们俩现在啥情况啊?”
赵景聿脚步一顿,走廊里的灯光透过玻璃门落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她哪一次回来,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里藏着多少年来的习惯。
习惯了等别人告知她的消息,习惯了在她落地后才后知后觉。
程向南从出生不满一岁就跟着清禾姑姑一家去了法国,这一去就是整整二十多年。
每年总会回来两三次,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都是人落地了他才最后一个知道。
程向南虽说跟他有婚约,可是俩人的关系压根就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好,早都已经淡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的婚约,全是儿时两家母亲的口头约定——娃娃亲,没有正式的婚书。
程向南的确完美的遗传了程家人优秀的语言天赋。
她22岁从英国剑桥大学语言学专业毕业,一毕业就跟着清禾姑姑进了中国驻法大使馆做翻译。
听说她精通几十种外语,比起当年她的姑母程清禾在外交部翻译司也毫不逊色。
这些消息都是母亲平时特意念叨给他听的,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过自己了,自己对于她的近况,基本一无所知。
就像一本隔着玻璃的书,能看见封面,却翻不开内页。
“大哥,你这也太菜了!”赵景珩的声音带着调侃,“照你这消息闭塞程度,阿南姐能不能给我当嫂子,还不一定呢?”
赵景珩说着直接把程向西刚刚发给他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照片转发给了他,一边忍不住的赞叹:
“大哥,你瞧瞧,这阿南姐现在是越长越漂亮啊,啧啧,这张脸长得多完美,完全碾压娱乐圈最近新晋的那些小花们。”
赵景珩的声音还在耳边聒噪,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玩笑似的认真,“说真的,你要是对阿南姐没感觉,不如把婚约让给我,阿南姐可是我从小到大的女神。当不了嫂子,当我的女朋友也行啊。”
“闭嘴。”
赵景聿的眉头骤然拧紧,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不悦,直接挂断了弟弟的电话。
他点开阿珩发过来的那张照片,虽然照片只拍到了程向南的半张侧脸,确实如同弟弟说的那样,那半张侧脸完美的无可挑剔,特别是她眼尾的那颗美人痣,美到了他的心尖上。
多年未见,她似乎比以前长得越发精致了,精巧的脸蛋儿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婴儿肥。
程向南的脸单用完美两个字都不足形容,她的美,绝非小家子气的清丽,是一出场便能压过周遭所有光的大气明艳。
她轮廓利落分明,额角线条干净地滑向眉骨,眉峰微微上挑,不似远山含黛的柔和,反倒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英气,却在眼尾处轻轻落了一笔弧度,中和得恰好。
眼型是标准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翘,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是盛着一汪淬了光的黑琉璃,看人时不笑也带着几分潋滟。
最绝的是眼角那颗美人痣,像工笔细描时特意点上的朱砂,让那双眼瞬间有了灵魂,添了几分旁人学不来的风情。
她的鼻梁高挺却不突兀,鼻尖精致地收住,撑起了整张脸的立体感,笑起来时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明媚得像正午的太阳,热烈却不刺眼。
她的美不带半分怯意,骨相的优越让她无需靠柔和的妆容修饰。
哪怕只是随意坐在那里,周身也像罩着一层自带的光晕。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常年驻外沉淀出的飒爽,一眼看去,便让人再也移不开眼。
赵景聿靠在楼道里,盯着手机中的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的屏幕,心底那点失落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阿南妹妹真的回来了?
他竟然又一次比弟弟知道的还晚。
挂断电话,赵景聿才发现外面的天早已黑透,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空气中似乎也散去了白天的灼热。
他从下午一直坐在办公室看最近要开庭的几起诉讼案的卷宗。
直到这会儿肚子饿了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他开车回到父亲给自己的那处别墅,准备回去吃桶泡面随便对付一下。
赵景聿是年初刚刚进的最高检,毕业之后一直都在反贪局,处理了几桩漂亮的案子,就来了最高检。
像他这个年纪,能进入最高检的并不多,除却深厚的家族背景关系,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平时工作忙,经常加班熬夜。
一回到家就到了深夜,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自己回去晚了怕打扰他们休息。
父亲就把这套别墅送给了自己,据说这栋别墅还是父亲的舅舅,自己的舅姥爷当时送给父亲母亲回京住的。
自己小时候也在这里住了几年,只是那个时候太小了,已经没有记忆了。
要不然以他现在的敏感身份,住这么大的别墅肯定会落人口实。
车子稳稳地停在别墅门口,车灯熄灭的瞬间,月光洒在别墅门前,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辉。
他刚推开车门,就看见别墅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借着月光,看着背影,好像是个女子。
赵景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海里浮现,但又不敢确认。
他脚步放轻,慢慢朝门口走去,距离还有几步远时,门口的人影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缓缓转过了身。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清晰地勾勒出她的眉眼,看清女子的那张脸时,赵景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脚下像被钉在了原地,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真的是她,他的阿南妹妹。
“聿哥。”
程向南看见他,率先开了口,声音比以前似乎还软,带着几分刚回国的倦意,却依旧清亮悦耳。
程向南比他小七个月零十天,小时候总跟在他的身后,甜甜地喊他“阿聿哥哥”,这一喊,就是十多年。
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她口中的“阿聿哥哥”,也自然而然的变成了“聿哥”。
不过他似乎更加喜欢听她喊他“阿聿哥哥”,仿佛他们的关系,还停留在年少时的那般亲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明知道她是今晚才回来的,可他就是想听她说,想听她亲口告诉他‘阿聿哥哥,我回来了’。
“今晚刚落地,在家里陪我爸妈和小西用过晚饭,就过来看你了。”
程向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礼貌的疏离,不像久别重逢的亲近,倒像普通朋友的探望。
赵景聿的目光微微一沉,细心的发现,她用的是“看”,而不是“找”这个字眼。
政法专业出身的他,对文字的敏感程度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看”是随机的,无目的的,仿佛只是路过时的顺带;而“找”是特定的,带着期待的,是专门为了见一个人而来。
一字之差,却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等很久了吧?”
他往前走了两步,月光下能看清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显然是长途飞行后的疲惫。
“也没等多久,怕打扰你工作。”程向南摇摇头,指尖轻轻攥了攥裙摆,“听我妈妈说,你现在进最高检了,工作也比之前更忙了,恭喜你。”
“谢谢。”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坐会儿吧,喝杯水。”
说话时,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浓烈的香水味,而像是一种花草的清香,轻轻钻进鼻尖,让他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程向南却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
“不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现在看到了,我就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南妹。”
赵景聿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他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怎么能让她只“看一眼”就走?
那点藏在心底的失落,此刻突然翻涌上来,变成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负气,气她的回来不告诉自己,气她的淡然疏离,更气她好像从来都不在乎他的等待。
程向南的脚步顿住,微微侧过身,月光落在她的侧脸,眼尾的美人痣依旧醒目。
“聿哥,还有事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景聿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依旧像记忆里那样亮,却好像隔着一层雾,让他看不透。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
“没事儿,就不能叫你一声吗?”
晚风轻轻拂过,带着院子里草木的气息,也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从京城到法国的距离,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