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捧杀”!
杀人不见血!
杨国忠心中畅快至极,方才因为封后之事受挫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个永王李璘,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敢跟本相作对?敢在陛下面前耍小聪明?
现在好了,陛下亲自给你搭好了戏台,就等你上去唱一出“自取灭亡”的好戏!
杨国忠的目光滑向李璘,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残忍的期待。
他已经开始盘算,等李璘接下差事后,自己该如何从旁“协助”,如何不动声色地给他挖几个大坑。
而另一边,李林甫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也看穿了李隆基的真实意图。
但他的心中,没有杨国忠那样的狂喜,反而涌起了彻骨的寒意。
那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路向上攀爬,直冲天灵盖,让他苍老的面容下,肌肉都忍不住微微抽搐。
他微微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高踞龙椅之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他辅佐了近二十年,自以为已经揣摩透了心思的君王。
好狠!
陛下的心,好狠!
李林甫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感叹。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为了惩罚一个胆敢忤逆他的儿子,他竟然可以设下如此歹毒的计策。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忤逆天子,是什么下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打压了。
这是一种近乎残虐的示威。
李林甫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自认为见惯了各种阴谋诡计,手段也算得上狠辣。
可与御座上的那位相比,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层次的碾压。
帝王的权术,从来都不是用来讲道理的,而是用来碾碎一切的。
李林甫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自己真的能在这位帝王的手下,善终吗?
他不敢再看李隆基,缓缓地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深深的皱纹之下。
整个大殿,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璘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似乎是一个选择题。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选择。
天子金口玉言,岂容臣子置喙?
拒绝,就是抗旨,当场就会被拖出去。
接受,就是饮下这杯看似甘醇,实则致命的毒酒。
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李隆基高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透着猫戏老鼠般的慵懒与残忍。
他就是要看。
看这个一向淡漠的儿子,在面对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或者说“陷阱”时,会是何种表情。
是欣喜若狂?是诚惶诚恐?还是惊慌失措?
然而,他失望了。
李璘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既没有受宠若惊的狂喜,也没有大难临头的恐惧。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好像皇帝刚才说的,不是关乎他身家性命的大事,而仅仅是问他今天天气如何。
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波澜不惊。
在万众瞩目之下,李璘缓缓地、从容地,撩起衣袍,对着御座的方向,跪了下去。
“儿臣,”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遵旨。”
没有一毫的犹豫。
没有一点一滴的情绪。
就好像,他只是接下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命令。
这平静的三个字,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力量。
李隆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无名火,再次从心底升腾而起。
又是这种态度!
这种置身事外,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冷漠!
他感觉自己精心设计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受力。
这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挫败和恼怒。
而杨国忠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
难道他真的蠢到没有看出来这是个陷阱吗?
不可能!
那他为何……
杨国忠的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年轻的皇子,产生了忌惮。
李林甫则是缓缓抬起了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或许……事情,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御座之上,那双蕴含着无尽威严与猜忌的眼睛,在李璘平静如水的脸上逡巡了许久,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最终,李隆基似乎是厌倦了这场无声的角力。
他那保养得宜、看不出丝毫岁月痕迹的手,轻轻一挥。
“退朝。”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倦怠。
“退——朝——!”
侍立在侧的宦官扯着尖细的嗓子,将这两个字拉得长长的,声音在宏伟空旷的大殿中反复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压抑了许久的百官,齐齐松了一口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似先前那般整齐划一,多了几分仓促和如释重负的意味。
百官们匍匐在地,用额头紧贴着冰冷坚硬的金砖,没人敢抬头去看龙椅上那位帝王的表情。
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在重重宫人的簇拥下,消失在殿后厚重的帷幕之后,他们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然后相互交换着复杂的眼神,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
整个大殿瞬间活了过来。
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官靴踩踏在金砖上的沉闷脚步声,压低了嗓门的交头接耳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又带着某种秩序的嘈杂。
官员们从大殿中央向两侧分开,汇成两股人流,缓缓地朝着殿外涌去。
李璘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曾经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左相李林甫,这个将权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人,此刻正被一群官员簇拥着。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低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当他经过李璘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瞥了李璘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最初的轻视,也不全是忌惮,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
李璘回以一个同样平静的眼神,没有挑衅,也没有示弱,就只是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