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
所有人都盯着刘星宇。
敢这么跟省委书记说话的人,汉东官场二十年来,他是第一个。
沙瑞金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刚到汉东,烧的第一把火是人事,第二把火是反腐。
现在,这两把火都被刘星宇用一种叫“程序”的东西,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刘省长。”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坐不住了。
他是沙瑞金带来的“尖刀”,这时候必须护主。
“你这种说法,是不是太教条了?”
田国富敲着桌子上的举报信。
“这些同志的问题很严重!群众反映很强烈!如果我们还要死守着那些条条框框,让腐败分子继续坐在领导岗位上,这是对党和人民的极不负责任!”
“特殊时期,就得有特殊手段!反腐败,不能温良恭俭让!”
田国富的话很有煽动性。
不少常委都暗暗点头。
刘星宇转过头,看着田国富。
“田书记,你说得好,特殊手段。”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那我请教一下,什么叫‘特殊时期’?谁来定义这个‘特殊’?”
“今天,你觉得这批干部有问题,可以‘特殊’一下,绕过程序把他们冻结了。”
“明天,如果有人觉得你田书记也有问题,是不是也可以‘特殊’一下,不经调查,直接把你关起来?”
“你!”田国富脸色一变,“你这是强词夺理!我是纪委书记,我……”
“纪委书记更要讲规矩。”
刘星宇直接打断他。
“《纪律处分条例》哪一条规定了,在没有确凿证据、未经立案调查的情况下,可以仅凭举报信就停止一名党政领导干部的正常履职?”
“如果有,请你念出来。如果没有,那你就是在带头违纪。”
田国富张着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他没想到刘星宇连纪律条例都背得这么熟。
李达康在旁边听得直想拍大腿。
痛快!
他早就看不惯田国富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架势了。
沙瑞金看着吃瘪的田国富,知道不能再硬顶了。
刘星宇站在了规则的制高点上。
刚才自己才高调支持了侯亮平调任的“程序正义”,现在如果强行推翻刘星宇的话,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威信还怎么立?
沙瑞金深吸一口气,脸上的严峻表情缓和下来。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星宇同志的提醒,很及时,也很重要。”
沙瑞金终究是老练的政治家,转弯转得很快。
“我刚才的表述,可能不够严谨。我的本意,不是要简单粗暴地废除之前的任命。”
他把“冻结”两个字,巧妙地换成了“不够严谨”。
“但是,同志们,这些举报信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带病提拔的问题如果确实存在,我们必须给群众一个交代。”
沙瑞金把球又踢了回来。
“既要维护程序的严肃性,又要解决实际存在的腐败风险。刘省长,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这是一道考题。
你刘星宇不是能耐吗?光会挑刺不行,你得能解决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刘星宇身上。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等着看刘星宇怎么接招。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接不好,就是只会空谈、不顾大局。
刘星宇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这个答案早就准备好了。
“有。”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第四份文件。
看到这个动作,高育良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又准备了文件?!
这家伙到底准备了多少预案?
“针对这种情况,我建议,在全省范围内,启动‘干部任用事后合规性复核’机制。”
新名词。
在座的都是老官僚,但也没听过这个词。
刘星宇解释道:
“所谓事后合规性复核,就是承认目前的任命有效,让这些干部继续在现岗位履职,确保工作不断档。”
李达康的脸色立刻好看了很多。
只要人能干活,项目不停,他就没意见。
“同时,”刘星宇话锋一转,“由组织部牵头,纪委参与,成立复核小组,回溯他们提拔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
“重点查两个方面:第一,当初的推荐、考察材料是否真实,有没有隐瞒重大问题。”
“第二,对于现有的举报信,进行秘密初核。”
刘星宇伸出两根手指。
“一旦查实他们在提拔过程中存在弄虚作假,或者确有腐败行为,那时候再启动免职程序。”
“这样一来,师出有名,程序完备,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说完,刘星宇把文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关于开展干部任用事后合规性复核的实施方案(草案)》,请沙书记和各位常委审阅。”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沙瑞金看着面前这份详尽的方案,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招,太高了。
既维护了他省委书记反腐的面子,又照顾了李达康抓经济的里子,还堵住了高育良想浑水摸鱼的口子。
最关键的是,这一切,都是按照他刘星宇划定的“程序”在走。
这个即将退休的省长,哪里是什么“过渡人物”。
这分明是一根定海神针!
“我看……这个方案可行。”
李达康第一个表态。
“既不耽误干活,又能查清问题,我同意。”
高育良看了看大势已去,也只能点头。
“刘省长考虑得很周全,我没意见。”
沙瑞金合上文件。
“好,那就按星宇同志的这个方案办。”
“组织部牵头,纪委配合,马上启动复核工作!”
一场可能引发汉东官场大地震的危机,就这样被刘星宇用一份文件化解于无形。
散会了。
常委们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
每个人的脚步都有些沉重。
今天晚上的会议,信息量太大,他们需要时间消化。
刘星宇收拾好公文包,最后一个走出来。
走廊尽头,高育良正站在窗前,似乎在看风景。
看到刘星宇过来,他转过身,脸上带着那副标志性的儒雅笑容。
“星宇同志,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高育良主动走了两步,和刘星宇并肩而行。
“刚才在会上,你可是把沙书记顶得够呛。这位新班长,怕是对你印象深刻了。”
这话里有话。
是在提醒刘星宇,你已经得罪了一把手。
刘星宇脚步不停,目不斜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官场上,有时候事实是最伤人的。”高育良意味深长地说,“星宇啊,刚不可久。有些事,差不多就行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在试探。
试探刘星宇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铁了心要当这个“孤臣”。
如果能拉拢过来,联手对付沙瑞金,那汉东的局势又不一样了。
刘星宇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看着高育良。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高书记。”
“我快退休了。”
“一个快退休的人,不需要鱼,也不需要徒。”
刘星宇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公文包的位置。
“我这辈子,只认印在红头文件上的黑字。”
“至于人情世故……”
刘星宇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冷漠的嘲讽。
“不在我的程序列表里。”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