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集资修水泥路,是天大的好事。
可施工队却在我家门口停下,留出45米土路,精准地绕开了我家。
村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家这块,预算不够了。”
邻居们看我笑话,等着我去闹。
我没吵,转头叫来施工队,用双倍的价钱铺了最好的水泥。
然后在路口立了个牌子:“私人道路,禁止通行。”
半个月后,村长儿子结婚,十几辆婚车堵在我的路口,我笑了……
七月的风,是烫的。
吹在脸上,带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和沥青的焦糊味,混杂成一股让人烦闷的气息。
我们村,在修路。
这是几代人都盼着的好事,家家户户都出了钱,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期盼。
挖掘机轰隆隆地从村头开到村尾,所过之处,黄土变通途。
喜气洋洋的气氛,在我家门口,戛然而止。
施工队的机器在我家大门前停了下来,像一把巨大的裁纸刀,精准地在我家和邻居家的地界上,划开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前面是平坦光滑的水泥路,后面,是我家门口那段坑坑洼洼、长达45米的土路。
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这条路,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崭新的村容上,也刻在我心里。
村长王富贵背着手,踱着四方步走过来,挺着他那因为常年酒肉而滚圆的肚子,官腔十足。
他那双小眼睛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村民们高声宣布:
“大家静一静啊!咱们村的路,主体工程基本完工了!但是呢,由于前期勘测有点偏差,预算……有点紧张。所以,到陈默家门口这块,就先暂停一下。”
他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声音更大了几分。
“陈默啊,不是叔不帮你,实在是村里账上没钱了。你家这45米,等下一批款子下来,再说吧!”
“下一批款子?”
我心里冷笑一声。
谁不知道这所谓的“下一批”,就是猴年马月,遥遥无期。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随即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邻居三婶那尖细的嗓音,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耳朵里。
“哎哟,这可真是……全村就他家门口是土路,以后车都开不进来咯!”
“谁说不是呢?肯定是得罪人了呗,不然这么大个工程,还能差他家这点?”
“年轻人,不懂事,在城里待几年,不知道村里的规矩了。”
一句句,一字字,夹枪带棒,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恶意。
我爸站在我身边,常年被病痛折磨的身体气得不住发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我伸出手,用力扶住他的胳膊,掌心能感觉到他那因为愤怒而绷紧的肌肉。
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跟这群人争辩,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不是来评理的,他们是来看戏的,是来享受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快感的。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没有一点愤怒表现在脸上。
我只是平静地站着,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王富贵那拙劣的表演,看着周围邻居们那一张张扭曲又兴奋的脸。
我把每一张嘴脸,都清清楚楚地刻进了脑子里。
王富贵见我一声不吭,似乎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趣。
他大概预想的是我会撒泼打滚,会哭闹着求他,那样他就能站在道德和权力的制高点上,好好地把我羞辱一番,以巩固他村霸的权威。
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该做饭做饭去!”
王富贵不耐烦地挥挥手,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那条刺眼的土路,和我身后沉默的父亲。
回到家,我爸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拳砸在桌子上。
“欺人太甚!王富贵他欺人太甚!”
我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轻声说:“爸,别气坏了身子。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年……当年要不是……”他话说到一半,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去,剩下的半句话被无尽的悔恨和不甘吞没。
我没再追问。
父亲的往事,我知道一些,但每次他都欲言又止。
我只知道,他曾经也是这个村的希望,后来却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
安抚好父亲,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窗外,夕阳把那条土路照得一片昏黄,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家的窘迫。
我没有犹豫,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传来施工队张老板粗犷的声音:“喂?哪位?”
“张老板,我是陈默。”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为难:“哦……小陈啊,你家门口那路的事,我……我真是对不住。但是村长他发话了,我就是个干活的,我……”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了他。
“张老板,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我私人出钱,请你把我家门口这45米路铺上。我出双倍的价钱,用你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标号水泥。钱,我立刻转给你。只有一个要求,今天晚上就动工,天亮之前必须铺好。”
张老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惊讶的表情。
“小陈……你……你说真的?”
“真的。”我语气不容置疑,“这笔钱是我私人出的,跟你、跟村里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只管干活,拿钱走人。后续有任何问题,都由我来承担。”
利字当头,没有几个人能拒绝。
何况是双倍的利润。
张老板那点为难瞬间烟消云散,声音里透出兴奋:“好!没问题!小陈你放心,我保证给你铺得漂漂亮亮的!比村里那路还好!”
挂了电话,我立刻把钱转了过去。
夜幕降临,当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宁静中时,我家门口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
搅拌机、运输车、压路机……
整个施工队,全员出动。
刺眼的车灯将我家门口照得如同白昼。
沉睡的村庄被彻底惊动了。
一扇扇窗户亮起了灯,一个个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惊疑不定地望着我家的方向。
王富贵家住得不远,我猜他此刻一定正站在窗前,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
他想不通,也绝对料不到,我会用这种方式反击。
我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忙碌。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村子时,机器的轰鸣声已经停止。
我推开大门。
一条崭新的,平坦光滑的水泥路,从村里的主干道一直延伸到我家大门口,严丝合缝。
在晨光下,那深灰色的水泥地面泛着坚实的光泽,甚至比村里集资修的路面还要厚实、平整。
它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彻底覆盖了昨日那道丑陋的伤疤。
我从屋里搬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木牌,用力地插在路口最显眼的位置。
牌子上,用加粗的红漆写着八个大字:
私人道路,禁止通行。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回家,关上了大门。
我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