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劣质润滑油气味的空气,粗暴地灌入亚瑟灼痛的肺部。他瘫倒在冰冷粗糙的金属地板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右臂——那死寂的灰黑之下,靠近肩胛骨处浮现的几道暗红纹路,此刻正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刺痛和灼热感。精神世界中,万象源盘盘面上的浑浊黄光彻底隐去,只余下死寂的黑暗和盘面裂痕处传来的、如同骨骼错位般的钝痛。强行共鸣与最后的精神冲击,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沉重的撞击声依旧隔着厚重的防爆门传来,那是晶化活尸在徒劳地冲击着研究所核心区的最后壁垒。但这声音,此刻却成了劫后余生三人唯一的背景音,衬托着空间内死一般的沉寂和悲痛。

钉子的哭声已经嘶哑,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深深插入油腻的乱发中,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姐姐莉娜浴血奋战、最终被晶化狂潮吞没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老爹生死未卜,凯斯老大重伤断后,布洛克化为灰烬…曾经并肩作战的“野狗”,如今只剩下他和莫莉,以及这个濒临崩溃、右臂诡异的亚瑟。

莫莉跪坐在亚瑟身边,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沾满污迹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她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亚瑟的脉搏和呼吸,又看向他右臂那触目惊心的灰黑与暗红交织的纹路,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她只是个懂点基础急救的后勤,面对这种蚀影污染深入骨髓、源素力量冲突反噬的伤势,她束手无策。

“凯斯老大…他…他还活着吗?”钉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抬起头,眼中是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看向莫莉。

莫莉痛苦地摇头,泪水再次涌出:“我…我不知道…他被布洛克伤得太重了…又留下断后…”她说不下去了。凯斯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再次注入这个狭小的空间。研究所核心区的恐怖遭遇、同伴的接连牺牲、前路的彻底断绝…每一重打击都足以压垮他们脆弱的神经。

“不能…停在这里…”亚瑟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虚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精神世界中,源盘裂痕处传来的钝痛,以及右臂那诡异的灼热刺痛,都在提醒他,危险并未远离。那个胚胎…老鬼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夺走熔火源晶的机械爪…

“出口…”亚瑟艰难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左臂,指向逃生通道前方那点微弱的绿色“EXIT”指示灯,“走…出去…才有…活路…”

钉子抹了把眼泪,眼中闪过一丝被逼出来的狠厉。他不能倒下!姐姐用命换来的生路,老爹可能还活着,凯斯老大也许在等他们…他必须带着大家出去!他猛地站起来,走到亚瑟身边,和莫莉一起,再次将他架起。

“走!我们出去!”钉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三人相互搀扶(或者说,钉子和莫莉拖着亚瑟),踉跄地走向那点象征着未知生机的绿光。通道不长,但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身后的撞击声渐渐微弱,最终被厚重的门彻底隔绝。

出口并非直接通往外界,而是一个向上的、狭窄陡峭的金属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被厚重灰尘覆盖的铁门。钉子用尽力气推开铁门。

刺眼的、带着浓重化学污染气息的光线瞬间涌入!他们终于离开了那噩梦般的研究所!

但眼前的景象,却并非自由的天堂。

这里似乎是下层区更深、更混乱的工业废料堆积区。巨大的、锈蚀到看不出原型的废弃机械如同钢铁巨兽的残骸,杂乱地堆叠成连绵的山丘。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腐味、金属氧化味和某种有机质腐烂的恶臭。地面是厚厚的、粘稠的黑色油污和不知名的化学残留物。天空被更高层密集的金属建筑和纵横交错的管道遮蔽,只有污浊的光线艰难地透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

“这是…哪里?”莫莉茫然地看着这片比矿渣区更令人绝望的废土景象。

“不知道…但肯定还在下层区深处…”钉子喘息着,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探测器依旧失灵,这里的环境能量场同样混乱不堪。

亚瑟强撑着精神,源盘虽然沉寂,但他敏锐的感官在绝境中被逼到了极限。他嗅到了空气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消毒水和化学溶剂混合的味道!和老鬼的“清道夫诊所”如出一辙!

“快…离开…这里…有…追踪…”亚瑟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危机感。

钉子和莫莉不敢怠慢,立刻架着亚瑟,试图寻找一处相对隐蔽的废弃机械残骸作为临时藏身点。然而,他们刚走出几步!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精密齿轮咬合的金属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三人瞬间僵住!

只见周围那些巨大的废弃机械残骸的阴影中、油污堆积的洼地里、甚至头顶纵横交错的管道缝隙中,无声无息地站起了一个个身影!

它们并非人类!也不是星蚀兽!

而是…机械傀儡!

大约七八具,形态各异,但都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杀意。有的如同蜘蛛,拥有四条细长的金属节肢,顶端是旋转的切割锯片;有的如同人形,但双臂被替换成了焊枪和抓钩;还有的如同圆球,表面布满了闪烁着红光的感应器和细小的发射孔洞!它们的金属外壳大多覆盖着锈迹和油污,显然是利用废料拼凑改造而成,但关节处却闪烁着精密的液压光泽,动作流畅而无声。

“清道夫…老鬼的…机械猎犬…”亚瑟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维科那个追踪器,或者研究所内部的警报系统,还是把他们暴露了!老鬼派出了他清除“垃圾”的爪牙!

“妈的!跟他们拼了!”钉子眼中爆发出绝望的疯狂,放下亚瑟,捡起地上一根沉重的锈蚀金属管,就要冲上去!

“别冲动!钉子!”莫莉惊恐地拉住他!这些机械傀儡的数量和精密的构造,绝不是他们现在能硬拼的!

然而,那些机械傀儡已经锁定了目标!人形机械的焊枪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蜘蛛机械的切割锯片高速旋转起来!圆球傀儡表面的发射孔亮起危险的红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趴下!!!”

莫莉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决断的尖叫!她猛地将钉子和亚瑟扑倒在地!同时,她的左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沾满油污的医疗腰包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布满按钮的金属圆盘!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圆盘中央最大的红色按钮!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高频振荡的强烈能量脉冲,以圆盘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脉冲似乎并非物理攻击,而是专门针对精密机械的强电磁干扰和能量过载!

噗!滋啦——!

冲在最前面的几具机械傀儡瞬间动作僵直!蜘蛛机械的切割锯片冒出黑烟,停止了旋转!人形机械的焊枪光芒闪烁不定!圆球傀儡表面的红光瞬间熄灭,如同死物般滚落在地!

“走!”莫莉嘶吼着,拉起钉子和亚瑟,趁着机械傀儡被干扰瘫痪的短暂间隙,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一处由巨大废弃锅炉构成的掩体后面!

“莫莉姐!你…你怎么有这东西?!”钉子惊魂未定,看着莫莉手中那个不起眼的金属圆盘,充满了难以置信。

莫莉脸色苍白,剧烈喘息着,眼神中带着一丝后怕和决然:“是…是老爹…很久以前给我的…说…说是保命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会暴露信号…”她看着圆盘上闪烁的、代表能量耗尽的指示灯,“只有…一次机会…”

他们刚刚躲进锅炉的阴影中,瘫痪的机械傀儡就陆续恢复了行动!虽然有些关节冒着黑烟,动作略显迟滞,但冰冷的杀意丝毫不减!它们如同猎犬般,开始分散搜索,闪烁着红光的感应器扫视着这片废料堆。

“这里不能待了!干扰脉冲暴露了我们的位置!”亚瑟强忍着眩晕,观察着四周,“看到…那边那个…扭曲的冷凝塔了吗?结构…不稳定…下方有…空隙…可以暂时…躲藏…”

钉子和莫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严重倾斜、底部被巨大金属残骸卡住、似乎随时会彻底倒塌的巨大冷凝塔。塔基下方,确实有一个被扭曲金属板遮挡的、不易察觉的狭窄空隙。

“好!过去!”钉子咬牙,再次架起亚瑟。莫莉收起失效的干扰器,警惕地观察着机械傀儡的动向。

三人如同惊弓之鸟,在巨大的废弃机械残骸间艰难穿行,利用阴影和障碍物躲避着机械傀儡扫描的红光。每一次机械关节的摩擦声靠近,都让他们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终于,他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冷凝塔下方那个狭窄的空隙。空间极其狭小,勉强能容纳三人蜷缩进去,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和冷却液的刺鼻气味。扭曲的金属板遮挡了大部分入口,只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透入污浊的光线。

暂时安全了。但压抑和绝望并未散去。

“现在…怎么办?”钉子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声音充满了疲惫和迷茫。干扰器失效,探测器失灵,外面是虎视眈眈的机械猎犬,他们如同被困在晶簇牢笼里的猎物。

亚瑟蜷缩在角落,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右臂的刺痛。精神世界中,源盘死寂依旧,但裂痕处传来的钝痛似乎…减弱了一丝?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饱足感”和“漠然感”萦绕不去。是吸收了研究所胚胎爆炸时逸散的能量?他不敢深想这背后的意义。

莫莉则显得异常沉默。她靠在另一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已经失效的干扰器圆盘。昏暗中,亚瑟似乎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下定某种决心的沉重。

“莫莉…”亚瑟嘶哑地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老爹给的…东西…还有吗?”

莫莉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看着亚瑟那条死寂的右臂,又看了看他苍白憔悴的脸,眼中充满了挣扎。

“亚瑟…”莫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老爹…他…他给我的,不只是这个干扰器…”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贴身的口袋里,极其小心地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密封在透明凝胶中的微型注射器。注射器内,是一种极其粘稠的、散发着微弱幽蓝荧光的液体。液体中,似乎还悬浮着一些极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的银色光点!

“这是…”钉子和亚瑟同时屏住了呼吸!

“老爹…叫他‘最后的火种’…”莫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