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婚宴散去,喧嚣与嘈杂在身后渐渐远去。

李逸被大太监福安和几个小太监左右搀扶着,一路哼着不着调的靡靡之音,以一副被彻底灌断片了的烂醉姿态,摇摇晃晃地被送入了张灯结彩的王府婚房。

喜娘早已候在门口,见状连忙迎了上来,嘴里念叨着一连串寓意吉祥的祝词。

进入婚房后,喜娘看着房间里的布置,笑盈盈的脸上还是突然一滞,但还是很快的恢复了过来。

在福安将李逸安放在桌边后,喜娘喜气洋洋地走到床沿,对着那端坐不动、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子,福了一福,笑道:“王妃娘娘,吉时已到,老身为您揭盖头啦!”

说着,她拿出一杆寓意“称心如意”的小金秤,小心翼翼地,缓缓挑开了秦慕婉的红盖头。

盖头顺滑地落下。

烛火的光芒映入眼帘,秦慕婉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赤裸裸的精神污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面墙壁。

上面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地挂满了画作。

画工拙劣得令人发指,内容更是露骨到不堪入目,赫然是一幅幅尺寸不一的《春宫图》。

再看那张本该喜庆祥和的婚床,上面铺着一套俗气至极的大红大绿被褥,上面用金线绣着斗大的、姿态诡异的鸳鸯,那配色,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床的主人品味有多么惊世骇俗。

而最令人发指,堪称点睛之笔的,是床头正上方悬挂着的那幅巨画。

画上,一个与李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正侧卧在雾气缭绕的池边,一手支头,一手在水中轻拨,身上仅用一片荷叶遮住关键部位,脸上挂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眼神勾魂摄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画的右上角,龙飞凤舞地题着五个大字——《逍遥王出浴图》。

视觉上的冲击还未消散,听觉上的折磨便接踵而至。

“唧唧……唧唧唧……”

房间的各个角落里,不知被藏了多少只蛐蛐,此刻正不知疲倦地放声高歌,此起彼伏,交织成了一曲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精神崩溃的田园交响乐。

秦慕婉静静地坐在床沿,一身华美的凤冠霞帔,衬得她容颜绝世,却也让她与这整个房间的艺术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她面沉如水,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这是李逸在用最幼稚、最直接、最下三滥的方式,向她宣战。

他想逼自己发疯,逼自己失态,逼自己在这洞房之夜,就闹得天翻地覆,最终让他达成退婚的目的。

就在这时,罪魁祸首登场了。

李逸见秦慕婉居然没有当场发作,内心暗自得意,觉得火候还不够,决定亲自上场,再添一把猛料。

他带着满身的酒气,脸上挂着浪荡不羁的笑容,摇摇晃晃地起身,让喜娘退下后便迫不及待的扑向婚床。

“王妃!”他用一种自以为深情无比,实则油腻到能刮下一层油的语气,高声说道,“你看!这满屋的艺术,都是为夫为你精心准备的!它们代表着我……我对你那如烈火般滚烫的爱意啊!时间不早了,王妃今夜想试试哪种姿势?”

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作势就要往床上挤,准备用自己油腻的身体语言,给秦慕婉带来最后一击,让她彻底崩溃,哭着喊着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就在李逸的一条腿刚刚迈上床沿,膝盖即将挨到秦慕婉身体的瞬间,异变陡生!

直端坐不动的秦慕婉,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给李逸任何反应的时间。

只见她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右腿却以一个干净利落、迅猛如鞭的角度,猛然踹出!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满屋的蛐蛐交响乐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逸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牛顶了一般。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以一个极其优美的抛物线,从床的这一头,直直地飞了出去,最后“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房间另一头的地毯上。

【卧槽……】

李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力道……传闻诚不欺我,她真能一拳打死一头熊!】

他躺在地上,一边“哎哟哎哟”地呻吟着装可怜,一边用控诉的语气喊道:“谋杀亲夫了啊!王妃,你……你好狠的心啊!你这是要让洞房夜变成本王的祭日吗?”

秦慕婉缓缓起身,霞帔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

她一步步走到李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朱唇轻启,只吐出三个字:

“滚出去!”

李逸还想耍赖,他躺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这……这是本王的卧房!本王的床!本王的新娘!你让本王去哪儿?”

话音未落,秦慕婉转身走到了墙角。

那里,被侍女小心安置着的,正是她从不离身的那杆银枪。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银枪,抽出一块丝布,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那闪烁着森然寒光的枪尖。

李逸的控诉声戛然而止。

他识趣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那手持长枪、凤眸含煞、如同绝美女武神下凡的秦慕婉,果断地选择了“从心”。

他灰溜溜地走到床边,在秦慕婉冰冷的注视下,抱起那床俗气的大红大绿被子和枕头,走到离床最远的墙角,往地上一铺。

嘴里还念念有词,“出,本王肯定是不会出去的,新婚之夜本王如果被赶出新房,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本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慕婉对他的碎碎念置若罔闻。

她走到床头,面无表情地将那幅碍眼的《逍遥王出浴图》摘了下来,手法利落地卷好,塞进了床底的阴暗角落里。

随后,她在李逸那“悲痛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竟是和衣而卧,直接躺上了那张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大床,闭上了眼睛。

李逸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满屋的蛐蛐大合唱,以及床上那道虽然刻意压抑、但依旧能听出的、比平时稍快一丝的平稳呼吸声,脸上露出了一个既痛苦又得意的复杂笑容。

【虽然过程……嘶——有点疼,但还是成功的恶心到她了!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和我提和离。】

而床上的秦慕婉,则在黑暗中,悄然睁开了双眼。

她静静地听着这满屋聒噪的蛐蛐交响乐,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淡极淡的弧度。

【无赖、幼稚、腹黑……】

【就凭这样就想赶我走?你可真是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