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深夜,比白日里要寂静许多,却也因这份寂静,让某些声音和画面,显得格外清晰。
一队负责夜巡的京城卫戍军士,刚刚结束了对东街的例行巡查,正准备去街角的馄饨摊吃碗热乎的夜宵。
忽然,领头的队长猛地抬起了手,示意队伍停下。
“头儿,怎么了?”旁边的军士压低声音问道。
队正没有回答,只是瞪大了眼睛,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长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个表情精彩纷呈,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
只见月光之下,一道身着黑色劲装、手持银枪的飒爽身影,正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
那身姿,那气场,宛若一尊移动的冰雕,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冷冽了几分。
而在她身后约莫三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正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垂着头,弓着腰,脸上挂着讨好而又卑微的笑容,活像一个做错了事,正被主人领回家准备挨揍的小厮。
这两人,京城里谁不认识?
不正是逍遥王李逸与她的霸道王妃吗?
这画面,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
“噗……”一个年轻的军士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在队正杀人般的目光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都给老子憋住了!不想要脑袋了?”队长低声呵斥道。
他心里却在疯狂呐喊:我的天爷啊!传闻果然是真的!这逍遥王也太惨了!新婚燕尔就跑出去鬼混,被王妃提着枪从万花楼里逮了出来,这事儿明天一准儿能上《京城风云录》的头版头条!
李逸自然也看到了那队卫兵,感受到了他们那混杂着同情、幸灾乐祸与憋笑的复杂目光。
他的心在滴血。
【完了,全完了,我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逍遥王人设,今夜算是彻底崩塌了。】
【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我李逸是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
【我以后还怎么在纨绔圈里混?还怎么以‘商务考察’的名义去万花楼听小曲儿?】
他内心疯狂吐槽,脚下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依旧保持着三步的“安全距离”,脸上那副“我错了,我罪该万死,请务必从轻发落”的怂样,更是演得入木三分。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穿过大半个京城,回到了逍遥王府。
王府门口的护卫和下人,在看到这一幕时,表情比那些巡街的卫兵还要精彩。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变成了木头桩子。
秦慕婉目不斜视,径直走入王府。
李逸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在经过管家福安身边时,还用求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福安看懂了那口型——“想办法救我!”
福安苦着脸,微微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开玩笑,王妃都提着枪杀回来了,这时候谁敢上去触霉头?
两人穿过前院,走过回廊,最终来到了王府的正厅。
秦慕婉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想要跟进来伺候的下人。
“砰”的一声,厚重的厅门被关上。
整个大厅之内,只剩下了李逸和秦慕婉二人。
李逸看着秦慕婉提着长枪缓步走向厅堂侧面的兵器架,心脏“怦怦”直跳。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秦慕婉的长枪一动,他就立刻滑跪抱着她的腿求饶,实在不行就躺地上打滚,总之,好汉不吃眼前亏。
只听“哐当”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秦慕婉将那杆银枪,稳稳地插回了兵器架上。
她没有动手。
李逸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果然,秦慕婉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清冷的凤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李逸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各种应对方案。
是先声夺人,主动承认错误?
还是继续插科打诨,企图萌混过关?
就在他准备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秦慕婉却先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不带一丝感情,问出的问题,却让李逸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你为何要打断他的四肢?”
她问的不是“你为什么去青楼”,不是“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甚至没有提“万花楼”三个字。
她问的,是那个不开眼得罪了他们的户部尚书的外甥。
李逸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准备好的一万句插科打诨的台词,瞬间被这一句问话堵得严严实实。
“诶?啊?!”
他看着秦慕婉,发现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探究的疑惑。
她在认真地问这个问题。
李逸沉默了片刻,缓缓收起了脸上那副赖皮的笑容。
他挺直了有些发酸的腰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第一次在秦慕婉面前,变得无比认真。
“因为他骂了你。”
李逸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秦慕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李逸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他骂我可以,说我是废物,是软蛋,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都可以当个屁放了。京城里这么说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要是每个都计较,早就累死了。”
“但是,他不该骂你。”
他的语气陡然间沉了下来,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与方才在万花楼时如出一辙的冷冽寒光。
“更不该用那么脏的话,来侮辱你。”
李逸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秦慕婉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臂。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
“秦慕婉,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这桩婚事你满不满意,从你嫁进来的那天起,你就是我李逸的王妃,是这逍遥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虽然我也很抗拒这桩婚事,但是他侮辱你,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抽我的脸,是把我们整个逍遥王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我身为一个男人,这,我不能忍。”
话说完,整个大厅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秦慕婉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她戎马半生,在边关杀敌,在军营立威。
她听惯了将士们的敬畏,也听惯了朝堂文官的非议。
她习惯了用手中的长枪去回应所有的挑衅,也习惯了独自一人去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一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近乎流氓无赖,却又无比坚定强硬的方式,向天下人,也向她,宣告着对她的所有权和保护欲。
他没有说什么情话,甚至连一句软话都没有。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是我的,所以,谁都不能欺负你。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像是一股暖流,悄然撞上了她那颗早已被冰封多年的心。
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良久,就在李逸以为她要一直这么站到天亮的时候,秦慕婉终于动了。
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那双凤眸中的探究与疑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她看了李逸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只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
“无聊。”
李逸一愣。
就这?
不打不骂?
一句“无聊”就完事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走到门口的秦慕婉,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
“下次再敢去那种地方,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她拉开门,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只留给李逸一个英姿飒爽、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
李逸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他看着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又低头想了想秦慕婉最后那句话。
虽然是句狠话,但不知为何,他听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张总是挂着懒散笑容的脸上,缓缓地、发自内心地,绽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个母夜叉……好像,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凶悍嘛!】
“诶?!夫人,王妃,等等我,今晚我能上床睡嘛?!”
李逸说着,便追着秦慕婉离去的方向跑了过去,只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家丁丫鬟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