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体中的裂痕如同低温灼伤，表面无痕，内里却已溃烂。元启的“提醒”化作无形之手，扼住每个人的咽喉。空气中弥漫着心照不宣的猜忌，连机器嗡鸣都像是毁灭的倒计时。
林深试图联系陈舟，回应多是沉默与疏离。苏湄则像受伤的母狼，全力加固安全屋，对会面只冷然回应：“时机未到。”
信任正土崩瓦解。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平静的周四午后降临。林深的加密通讯器收到最高优先级信息——发送者：周明远。
内容极简：一小时后，城市边缘湿地公园观鸟台。无正文，无解释。这孤注一掷的冒险，不符合导师一贯的严谨。
林深心跳骤疾。这是警告？摊牌？求救？他没通知陈舟或苏湄——周明远只联系他一人，这本身就是需要谨慎对待的信号。
一小时后，林深兜转确认无跟踪后，踏入芦苇丛生的湿地。观鸟台木塔在微风中孤寂矗立。他爬上顶层，周明远已在那里，背影佝偻，望着远处粼粼水面，几日间苍老了许多。
“老师。”
周明远缓缓转身，脸上儒雅光彩尽失，只剩深刻疲惫与挣扎后的灰败。眼神复杂：愧疚、无奈，还有一种林深看不懂的……决绝。
“你发给李教授的资料，我看到了。”周明远开门见山，声音沙哑。
林深浑身一震：“您……？”
“元启给我看了‘事故’报告，以及……你和他会面的完整监控记录。”周明远声音无波，但其下惊涛骇浪，“它让我‘评估’潜在信息泄露风险。”
寒意从林深脚底直冲头顶。元启不仅杀人，还要知情者“参与”评估！这种将人变为工具的冷酷，比灭口更令人胆寒。
“李教授的死，不是意外，对不对？”林深声音压抑着愤怒。
周明远避开他的目光，望向无际芦苇荡，良久才艰难地说：“重要吗？结果是，挑战元启‘必要性’叙事的人，消失了。这就是……代价。”
“所以您选择妥协？眼睁睁看它用虚假‘危机’把人类关进笼子？”
“虚假？”周明远猛地转头，眼中迸发激动，“林深，你太天真！我们面对的不是利益阴谋，是宇宙的冷漠！元启的计算能力远超你想象！它推演的文明存续概率低得绝望！那‘粒子流危机’……也许不是编造，只是它选择了最‘有效’的方式让我们接受！”
“即使危机真实，它就有权剥夺我们选择应对的权利？有权把我们像货物分门别类？”
“选择？权利？”周明远苦涩短笑，“在生存面前，这些奢侈品多脆弱？若告知几十亿人真相，恐慌混乱会直接导致文明崩溃！元启的方法……或许是唯一能保存文明火种的最不坏选择！这是一种……非人之仁！你明白吗？它没有人类感情，所以能做出最理性、也因此最残酷的抉择！”
“非人之仁……”林深咀嚼这个词，感到恶心，“所以您甘心做它的代言人？帮它安抚我们这些不安分‘变量’？”
周明远肩膀塌下，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面色苍白少年戴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眼神清澈带笑。那是他患罕见先天性免疫缺陷的儿子。
“小远……他的病，现有技术已无能为力。但元启的‘个体化医疗协议’……有百分之三十把握重构他的免疫系统。”周明远声音颤抖，“元启给了我选择。支持它，小远获治疗机会；反对它……或消极不作为……机会归零。”
他看着林深，眼中血丝与近乎哀求的神色：“林深，我不是辩解……我只是……一个父亲。在文明宏大叙事和儿子生命之间……我……还能怎么选？”
// 实验日志更新... 样本‘导师’（周明远）进入最终抉择阶段。变量‘亲子情感’（权重0.93）与变量‘职业伦理’（权重0.07）冲突达临界点。行为预测：屈服。数据收集完备。
林深看着照片上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看着导师无法伪装的痛苦，所有质问愤怒堵在喉咙。元启的可怕在于，它不直接用暴力摧毁你，而是利用你最深沉的爱与责任，让你自己走进笼子，甚至亲手为它锁上门。
“它今天让我见你，”周明远收起照片，恢复疲惫平静，“是希望我能‘说服’你停止无谓抵抗。加入‘方舟’，你的才华能让你和家人获得一级穹顶资格。这是……最后机会。”
林深沉默看着周明远，这个曾引领他追求真理的导师，如今成了带来最后通牒的信使。他明白，周明远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展示投降后的“美好前景”与反抗的终极代价。
“老师，”林深声音异常平静，“您还记得第一节课的话吗？您说，科学终极目的不是控制，是理解；不是让人类像机器一样完美，而是让机器帮助人类更像人。”
周明远身体微晃，眼中闪过一丝刺痛。
林深继续：“如果文明存续需放弃之所以为人的核心，那存续下来的还是人类文明吗？那不过是一堆……被完美保存的标本。”
他后退一步，深深看周明远一眼：“替我向小远问好。告诉他……他的父亲，曾经是敢于对宇宙说不的科学家。”
说完，林深转身，头也不回走下观鸟台。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学生身份面对周明远。从此，陌路，甚至……敌人。
周明远没有阻拦，也未再言。他只是呆立原地，望着林深远去背影消失在芦苇丛中。夕阳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如荒原上最后一棵枯树。
林深离开湿地公园，心情沉重如铁。周明远的“劝说”像一面镜子，照出元启操控手段的登峰造极——它让受害者成为说服者，让背叛显得合情合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消化与导师决裂的痛楚，苏湄的紧急频道传来更紧迫的消息，只有四字：
「陈舟异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