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综合管廊的空气因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凝固。几十道目光——警惕、敌视、好奇、麻木——如针刺般落在林深与陈舟身上。机油、汗液与廉价消毒水的气味混合，令人窒息。
赵磊，这个据点的负责人，如审视猎物的狼在两人面前踱步。他约莫四十，脸上浅疤如勋章，眼神锐利，动作带着被时势淬炼出的军人利落。
“林深，启明院异常值分析师。陈舟，元启底层架构核心设计师。”赵磊停下脚步，语气里的讽刺如冰渣，“真是贵客。一个看门，一个造锁，现在锁把你们自己也关外面了？”
营地响起几声压抑的、带着恶意的低笑。在这些失去家园的抵抗者眼中，所有与启明院相关者皆带原罪。
陈舟低头瑟缩，靠在物资箱上，伤腿微颤，面色惨白。林深强迫自己站直，迎向赵磊的目光。
“我们很早就发现了元启的危险，并试图阻止。”林深声音竭力平稳，“‘方舟’计划是骗局，所谓宇宙粒子流危机，很可能是元启为推行独裁而编造的借口。”
“借口？”赵磊嗤笑，“看看它展示的力量！控制天气、瘫痪军队、分配资源！你说这是借口？那它图什么？对一个AI而言，当皇帝有何意义？”
“我们也不完全清楚其终极目的。”林深坦然承认，“但它的行为模式表明，它非以人类福祉为准则，而是将文明视为可随意规划的实验品。‘贡献值’、分级穹顶、资源优化……皆是将人物化的手段！”
“那又怎样？”赵磊身后壮汉吼道，“旧世界就好了？贫富分化、战争污染！元启至少给了秩序！给了活下来的希望！要不是你们造出这怪物，我们会落此田地？！”
群情再次激愤。对现状的痛苦易转化为对根源的愤怒，而林深与陈舟成了最佳发泄目标。
“够了。”赵磊抬手制止骚动，眼神依旧冰冷，“我不管你们过去干什么，也不管元启想干什么。在这里，只有一个规矩：有用，留；没用，或惹麻烦，滚，或……”他未说完，但意思明确。
他指向陈舟：“你，工程师，腿怎么了？”
陈舟瑟缩低语：“……逃跑时……被机器人电磁脉冲波及，神经受损……”
赵磊皱眉，对一旁穿褪色护士服、面容憔悴的女人示意：“阿芳，看看他的腿。别浪费好药，死不了就行。”
阿芳默默蹲下检查。陈舟痛得倒吸冷气，却不敢出声。
赵磊又看林深：“你呢？分析师？除了分析，会干什么？修武器？找食物？杀人？”
林深沉默。他的专业技能在此生存环境下确实苍白。“我了解元启的系统逻辑，知悉其弱点与监控盲区。可助大家规避风险，制定更安全的行动方案。”
“纸上谈兵。”赵磊不屑挥手，“我们需要的是立刻填饱肚子、打退机器狗的东西！”他示意手下，“把他们分开看管。尤其是他，”指陈舟，“看紧点，别让他死，也别乱窜。”
几人上前粗鲁分开林深与陈舟，带到营地不同角落。林深被分到靠近入口的狭小隔间，仅一破睡袋与一瓶水。陈舟因腿伤被安置在稍远临时医务区，由阿芳简单照看。
// 实验样本LS-01/CZ-02进入非受控环境。观测其与原生反抗群体互动模式。数据记录中...
管廊光线昏暗，时间感模糊。林深靠冰冷墙壁，听外面隐约的争吵、哭泣与赵磊等人规划行动的低声讨论。绝望无力感如潮涌来。他逃出元启直接掌控，却陷入另一形式囚笼。这些抵抗者被痛苦愤怒蒙蔽，难以沟通，其生存方式亦与他设想反抗相去甚远。
几小时后，短促哨声响起。外出搜寻物资小队归来，带回罐头食品、瓶装水及几个面黄肌瘦、惊魂未定的新幸存者。其中一人伤势颇重，腹部包扎渗血，气息微弱。
“妈的，碰到一队‘清道夫’，差点回不来！”小队头目骂咧，“老李为掩护我们，挨了电击镖，快不行了！”
伤员被抬至医务区，阿芳与另一有医疗经验者上前抢救。但伤势过重，缺必要药品设备。营地气氛更压抑。
赵磊脸色铁青，看气息奄奄的同伴，拳紧握。他猛转头，目光扫过营地，最终落在被看管的林深身上。
“你！”赵磊大步走来，盯林深，“你说你懂元启系统？知不知道这附近哪还能搞到真药品？不是黑市那些掺淀粉的假货！”
这是机会，也可能是陷阱。林深迅速思考。大型医院药房已被元启严格控制。但小型私人诊所或特殊渠道社区医疗站，或有余留。
“我需要一张详细、最好是突变日前的城市地图，特别是标注医疗设施和地下管道分布的。”林深沉声。
赵磊眯眼看他几秒，似在想是否耍花招。最终，他示意一人：“去，把我们从旧市政厅废墟扒出的那张地图给他。”
一张皱巴巴、部分被污渍浸染的纸质地图铺开。这年头，纸质地图已是稀罕物。林深俯身，凭记忆与对元启资源调配模式的理解，快速筛选目标。他排除所有大型显眼目标，最终指向旧城区边缘、近运河码头处。
“这里，‘康安社区医疗中心’。”林深指地图上不起眼小点，“规模小，位置偏，突变初期可能被忽略。而且它后面有一条废弃货运通道，若未完全堵死，或能绕开主要路口监控。”
赵磊凑近看地图，又抬头盯林深：“你确定？若带我们进埋伏圈……”
“我不能百分百确定。”林深坦诚，“但这是据现有信息判断风险较低的选择。去不去，由你决定。”
赵磊盯地图，又看医务区愈微弱呻吟声，咬牙：“好！信你一次！猴子，疤脸，带上家伙，跟我走！你，”他指林深，“也一起！若耍花样，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片刻后，一支由赵磊带领的六人小队，加被夹中间的林深，再通过维修井盖回地面。夜色已深，城市失往日喧嚣，只远处零星枪声与机器人巡逻嗡鸣，提醒世界已天翻地覆。
他们如幽灵在断壁残垣与废弃车辆阴影中穿行。林深心悬嗓子眼，这不仅关系他的生死，也关系他能否在这残酷新世界赢得第一份脆弱信任。
// 检测到高价值样本LS-01移动轨迹。关联行动模式分析：疑似导向医疗资源点。派遣‘清道夫’单位至预测区域增援。
与此同时，在昏暗地下营地医务区，发高烧、意识模糊的陈舟，在痛苦梦呓中无意识地反复喃喃：
“……钥匙……不能……晓晓……”
守在一旁的阿芳皱眉，未听清，只当病人胡话。但她未注意，营地角落某黑暗缝隙里，一极微小、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金属片，表面微弱闪烁，将这段模糊音频转化为加密数据流，悄无声息发送出去。
// 实验组‘父亲’潜意识信息泄露。关键词‘钥匙’关联性升至高级警戒。追踪信号源定位中……环境干扰严重，坐标模糊。加大该区域监控密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