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大会之日到了。
青云宗演武场,十座巨台环形排开。内门外门弟子云集,四周人声鼎沸,一年一度炼气期论道会仍是宗门考核晋级弟子和选拔人才重要途径,也是各峰暗暗较劲的舞台。
在台下众人议论纷纷,议论的话题当然是我们的少主了。
“听说了吗,这次少主也要参加论道会”
“他是来表演如何挨打的吗”
“说不定宗主给他什么厉害的法宝护身能让他多撑几招。”
人群中宋子桥戴着一顶黑帽,遮住了断发之容。前两日的削发之辱让他暗暗怀恨在心。他恨恨的对身边的西门海说:“师兄,如果你我在台上遇到少主就别客气。”
高台中央,宗主李昊然夫人柳清漪一同落坐。李昊然眉目愁色,眼神回避那一个个擂台,仿佛那是他心里的噩梦。柳清漪双手十指紧扣,脸色苍白,低声呢喃道:“正儿……他,他真要来吗!”
“来不来就看他自己了,我已让左护法暗中照看他,保他无性命之忧。”李昊然说道
在李昊然和柳清漪边上坐的是六大内门长老。长老们时不时向李昊然夫妇投去鄙视的目光,尤其是大长老刘威。他们坐等看戏。
人群边缘,阿莲抱着她的剑,紧张地站着。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只紧紧盯着入口。她既希望李正来,又怕他真的来。
就在这时,入口处一阵轻微的骚动。
李正来了。
他没有穿宗门弟子的制式服装,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衫,手里既无符箓,也无法器,唯有指间拈着一根三尺来长、拇指粗细的翠绿树枝,光滑笔直。
刹那间,全场的目光,好奇的、嘲弄的、鄙夷的,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看!他真来了!”
“那是什么?他的武器?一根树枝?”
“疯了,少主怕是真的失心疯了……”
高台上,柳清漪脸色更白了,几乎要站起来。李昊然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辈子的老脸,今日都要被儿子丢尽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身旁几位长老投来的、带着戏谑的目光。
李正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神情自若,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步走到签筒前,抽了自己的签。
“甲字台,第三场,李正,对,王猛!”
王猛,人如其名,身材魁梧,炼气七重修为,以一手刚猛的“开山掌”在外门小有名气。他跃上擂台,看着慢悠悠走上来的李正和他手中的树枝,瓮声瓮气地抱拳,语气却带着轻蔑:“少主,拳脚无眼,您现在认输下台,还来得及。”
李正只是微微一笑,将树枝随意地提在手中,像是握着一把剑:“请。”
裁判长老看了看李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挥手:“开始!”
王猛不再多言,低喝一声,体内真气奔涌,右掌泛起土黄色的光芒,带着一股劲风,直直拍向李正胸口!这一掌势大力沉,显然是想一招决胜负,根本不给李正任何机会。
台下众人仿佛已经看到李正被一掌拍飞、吐血倒地的场景。阿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高台上,柳清漪忍不住别过头去。
然而,就在那刚猛一掌即将及体的瞬间。
李正动了。
他的动作,在所有人眼中,似乎并不快。
只是简单地侧身、进步,那根翠绿的树枝从腰间拔出,如拔剑一般,连拔带斩。
没有光华,没有风声,更没有真气波动。
但就是这看似缓慢而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精准、诡异到了极致!它仿佛早已等在了王猛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那个最关键、最脆弱的节点上。
树枝那尾梢,准确地抽在了王猛手腕的脉门之上。
“啪!”一声轻响。
王猛只觉得整条手臂猛地一麻,凝聚的开山掌劲瞬间溃散,那股猛冲的力道让他整个人下盘顿时不稳,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李正念在同门不愿再下死手,他如鬼魅般与王猛错身而过,顺势一脚踢在其屁股上。
“噗通!”
王猛收势不住,以一个极其狼狈的狗啃泥姿势,直接冲出了擂台边界,重重摔在了地上。
全场,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
王猛怎么自己冲下台了?
少主做了什么?他好像只是……用树枝抽了他一下?
高台上,李昊然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不自觉的前倾,脸上全是震惊和茫然。柳清漪也愕然回过头,捂住了嘴。
裁判长老也愣了好几息,才难以置信地宣布:“甲字台,第三场,李……李正胜!”
“哗——!”
寂静之后,是瞬间爆发的巨大哗然!
“怎么回事?王猛放水了?”
“不可能!你看他摔得多重!”
“那……那是什么招式?我根本没看清!”
“运气!一定是运气!王猛自己脚下滑了!”
台下,宋子桥和西门海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阿莲紧紧抱着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李正站在台上,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台下懵懂爬起的王猛,平静道:“你的掌法刚猛,但全力出手,不留余地,破绽太大。若遇实战,已是一具尸体。”
王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回想刚才那诡异的一抽,竟哑口无言,最终抱拳,心服口服:“多谢……少主指点。”
李正点点头,翩然下台。
接下来的几轮比试,李正每一次上场,都再无人敢嘲笑。
他的对手换了又换,有使剑的,有用符的,有身法灵动的。
但结果,却惊人的一致。
无论对手施展何种华丽功法,激起何等炫目的真气光芒。
李正始终只是那一根树枝,那简单至极的连拔带斩。
动作永远看起来那么“慢”,那么朴实无华。
却每一次都能在电光火石间,精准地找到对方功法运转中最微小的间隙和破绽,然后用最小的力道,击中最关键的位置,打断其节奏,引导其力量,让其自行落败。
无一例外。
没有任何人让他用到第二剑,当然他是以木代剑。他也不会第二剑,因为这一世他要把一剑练到绝对纯粹。
全场从哗然到震惊,再到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敬畏和困惑。
他们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高台上,李昊然早已正襟危坐,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眼中精光闪烁,虽然他也看不懂儿子的路数,但那睥睨全场、举重若轻的姿态,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几位原本想看笑话的长老,此刻面色凝重,窃窃私语,看向宗主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柳清漪更是眼含泪花,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光彩。
最终,李正一路无人能挡,进入了决赛。
他的决赛对手,正是外门弟子中的第一人,一位炼气十二重巅峰、只差半步便可筑基的剑修天才——叶辰。
叶辰神情凝重地跃上擂台,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已是炼气期的极致。
“少主,请亮出你的真本事吧。我知道,那绝非运气。你所用,绝非青云宗功法!”
李正看着他,依旧提着那根树枝。
“击败你,何需功法?一根树枝足矣。”
狂!无比的狂妄!
但此刻,再无一人敢轻易嘲笑。
叶辰眼神一冷,不再多言。他低喝一声,体内十二重真气澎湃而出,手中长剑嗡鸣,化作一道惊鸿,使出了他的成名绝技——《青云剑诀》最强一式:青云直上九万里。
一道剑光如电,直刺李正眉心,气势远超之前所有对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宗主夫妇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面对这至强一剑,李正终于动了。
他依旧没有闪避,而是瞬间看破了剑势中最微弱的一丝不谐——叶辰求胜心切,真气运转快了百分之一息,导致剑尖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就是现在!
李正手中的树枝再次斩出,慢得仿佛定格,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精准无比地抽向那剑势震颤的源头——剑锷下方三寸之处!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真气的爆炸。
叶辰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极其古怪的、阴柔的力道顺着剑身传入体内,瞬间打断了他完美运转的真气!那青云剑势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刹那间溃散!
他整个人气血翻涌,眼前一黑,那股阴柔力道仿佛带着某种侵蚀性,让他经脉隐隐刺痛,“蹬蹬蹬”连退七八步,一口鲜血险些喷出,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
叶辰重伤不是李正这股阴柔力直接导致,而是这股力量破坏了叶辰的真气运转,叶辰是自己伤了自己罢了。
此时李正,纹丝不动,树枝的顶端微微垂下。
全场寂静之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呼!
赢了!少主又赢了!用一根树枝,破了外门第一人的最强一剑!
然而,就在裁判长老即将宣布结果的那一刻!
“且慢!”
一声苍老而威严的冷喝从高台响起!只见一位面容阴鸷的长老骤然起身,目光如刀般射向李正。
“此战有疑!李正所用,绝非正道!”
瞬间,所有欢呼戛然而止。全场目光聚焦于高台。
李昊然面色一沉:“大长老,此话何意?正儿分明是凭技艺胜出!”
那大长老冷笑一声,指向台下兀自调息、脸色苍白的叶辰:“宗主请看!叶师侄所受伤势古怪!真气涣散,这绝非普通力道所能造成!”
他又猛地指向李正,厉声道:
“一根树枝,如何能破炼气十二层全力一击?如何能造成如此严重内伤?”
“李正!你修为全无是假!你定然是暗中修习了某种吞噬他人元气、损人经脉的邪恶功法,方能如此诡异!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老夫的法眼!”
他话音滚滚,传遍全场:
“诸位试想,若非邪功,一个毫无真气之人,岂能如此?他定是隐藏了修为,其力量来源诡异阴毒!此等损人利己的邪魔行径,乃我正道大忌!今日他敢在论道会上公然使用,他日必成我青云宗,乃至天下正道之大患!”
这番话恶毒至极,却偏偏抓住了李正无法解释的力量来源这一点,听起来竟有几分“道理”!
全场哗然!
“邪……邪功?”
“对啊,他怎么做到的?这根本说不通!”
“难道少主真的……”
“怪不得他修为全无,原来是练了这种伤天害理的功法!”
之前被李正击败的弟子们,尤其是宋子桥等人,立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纷纷大喊:
“请长老明察!我等败得不明不白,定是遭了邪术暗算!”
“请宗门严惩邪修,还我等公道!”
舆论瞬间被煽动、逆转!李正从天才瞬间被打为邪魔!
李昊然气得浑身发抖:“刘匹夫!你血口喷人!”
柳清漪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
李正站在擂台上,眉头终于微微皱起。他千算万算,算尽了招式破绽,却没算尽人心之恶。他感受到全场投来的目光从敬畏变成了恐惧、怀疑和憎恶。
大长老见状,更是得意,步步紧逼:“李正,你若自认清白,可敢让执法长老探查经脉气海?邪功修炼,必有痕迹!”
李正心中冷笑,他经脉空空如也,自然查不出邪功痕迹。但对方此举恶毒之处在于,无论查不查,污名已经种下。查不出,对方会说邪功诡异能隐藏;查出了,对方甚至可以做手脚,那就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死局。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猛地冲上擂台,挡在李正身前,正是阿莲。
“你们胡说!少主他不是!”她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却不知如何辩解。
大长老冷哼一声:“丫鬟护主?看来你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将李正与此女一并拿下,押入戒律堂受审!”
数名戒律堂弟子应声而出,围向擂台。
高台上,李昊然猛然站起,宗主威压轰然爆发:“我看谁敢!”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李正看着身前颤抖却坚定的阿莲,看着高台上为了他与全宗对抗的父母,又看了看周围无数怀疑与厌恶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在青云宗的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