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此刻,太后莫惊春端坐在主位之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皇帝也来了?正好,哀家这儿刚得了些新茶。”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陆慈昭身上,眼神深邃,如无波古井。可以轻而易举洞悉人心:“这位便是景王妃?果然好模样,哀家瞧着,比这宫里的每个丫头都伶俐。”

陆慈昭依礼跪拜:“臣妇陆氏,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孩子,坐到哀家身边来。”太后招招手,语气亲切,却自带上位者的威仪。

太后拉住陆慈昭的手,同她闲话家常。陆慈昭一一作答,言辞得体。二人间的气氛就像亲和的长辈和受宠的小辈,显得十分温馨。

忽然,太后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哀家听说,你们陆家出的那位贵妃素有才名,是京城第一才女。但哀家见了你,倒觉得你颇有灵气,更胜一筹。可见这世上的虚名,有时候是有心人可以散播,广而告之的。”

陆慈昭心中一震。太后这话,表面是夸她,实际上暗藏锋芒。

一来点明她知晓自己和陆微宁不和,甚至包括自己草包的名头是陆微宁散播的。

二来是暗示那御花园对弈之事,她也知晓。太后的耳目果然灵通。这宫里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通通瞒不过她。

她立刻起身,恭顺回答:“太后娘娘谬赞了。贵妃娘娘才华横溢,臣妇愚钝,不敢与之相比。”

莫惊春眼神意味深长:“你说你愚钝,却能于方寸见天机,窥得关窍。景王妃太过自谦了。”

她声音放缓,带着些许安抚和循循善诱的味道:“瞧你吓得,来哀家身边坐下。哀家这人,素来喜欢的便是你这样的女子,不喜欢那些空有才名,却浪费天资,只晓得争风吃醋之人。女儿家立足世间已是不易,若是再自轻自贱,困于方寸之间,那可就太可惜了。”

此番话,既是敲打,也是暗示。敲打陆慈昭,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要做什么危害大盛之事。

至于暗示……莫非太后是在告诫她,不要不安于室?

不,不会,当朝太后莫惊春是名副其实的奇女子。她养在深闺,仪态万千,同时心怀理想,兼济天下。当今的女子学堂明德书院和女官制度都是在太后的劝解下,由谢珩开设的,她说女子不应该困于后宅,女子之中也存在为国效力的英才。

同时,太后对女子格外宽和。

有传言说莫惊春嫁给先帝时是个寡妇,但她手段了得,一个二婚妇人依然稳居中宫。这些皇室秘辛不知真假,但她母仪天下后,大盛民风确实逐渐开放。女子出门无需佩戴面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能轻而易举困住一个女子的一生;女子可以进学,考女官;和离的女子和夫君逝世的寡妇都可以再嫁……

她的这些手段并不能和宗教礼法抗衡,目前收效甚微,遭遇不公敢于反抗的女子并不多,所以陆慈昭才险些被陆晋文为了名声沉塘。但不可否认,莫惊春具有极其超前的格局和坦荡的胸怀。

假以时日,假以流血与牺牲,她想象中那个女子可以名正言顺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时代,未必无法来临。

陆慈昭想到这里,心下了然。太后的意思是,她不喜欢陆微宁那般行事。她最欣赏有真才实学,目光不局限于后宅的女子。其意旨在告诉陆慈昭,若是陆慈昭出手对付陆微宁,她不会阻止,甚至乐见其成,但前提是,陆慈昭须得继续展现出价值,而不是像陆微宁一样,成为一个只会争宠的庸脂俗粉。

想要继续展露自己的价值,协助太后推行女子新政,还是得想办法,加入明德书院……

陆慈昭心领神会:“臣妇定当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谢珩坐在一旁,静静品茗,仿佛对二人间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

而陆慈昭心如明镜,太后的态度,使她在京城棋局中的位置,更加靠近风暴中心。

又闲话家常几句后,谢珩和陆慈昭一道离开慈宁宫。

“陪朕走走。”看着准备离去的陆慈昭,谢珩开口拦住了她。

陆慈昭点头应是,二人沉默地走在长廊上,谁也未提及方才太后那些暗藏玄机的敲打。

沉默片刻,谢珩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落鹰崖一战,你献策有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陆慈昭心念一动,下意识想到母亲沈明玉。她想借此机会求谢珩施恩,让母亲离开陆家,和自己一起生活。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就被她迅速否定。如今她在景王府尚未站稳脚跟,自己还是陆微宁的眼中钉,现在将母亲接出来,反而会让母亲置于危险之中。更何况母亲经过陆家上下多年打压,性子被磨平,此刻是否能狠下心与父亲决裂,尚未可知。

时机未到。

她略一思索,也不再客气:“臣妇感谢陛下抬爱。若陛下允许,臣妇想向陛下讨要一个懂医术的丫鬟。”

“哦?”谢珩有些意外:“景王府对王妃如此差劲?连府医都不曾有?”

陆慈昭坦言:“王府虽配有府医,丫鬟仆役也齐全,但终非臣妇亲手挑选,用之难安。若是陛下赏赐的丫鬟,想来定是医术高超,忠心耿耿。”

她话语含蓄,但谢珩明白了她的意思。景王府水深,绾姨娘经营多年,眼线众多,她这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势力。

看着她冷静谋划的样子,谢珩想到她的处境定是十分不易,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怜惜:“既如此,朕便带你去太医院走一趟,让你亲自挑一个合心意的医女。”

陆慈昭抬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多谢陛下。”

俏丽的笑颜,令谢珩有几分不知所起的心动。

皇帝临时起意来太医院,并未通传,因此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二人刚踏进院门,里面便传来一阵喧哗。一名掌事宫女正厉声指挥着两个内监,将一个年轻的医女往外拖:“你这手脚不干净的贱婢,居然敢偷到贵妃娘娘头上!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被拖拽的医女脸颊高高肿起,顶着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声音带着哭腔地拼命辩驳:“我没有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