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门外,凤倾城的哭喊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是更加混乱的拉扯和低低的、带着惊恐的劝离声。

脚步声踉跄着远去,徒留一室烛火摇曳,映着满屋刺目的红。

我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雕花木门,看向房内的裴世轩。

他依旧站在原处,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收了起来,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却也愈发显得那双眸子深不见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刚刚到手、却远超预期的危险藏品。‌‍⁡⁤

“棋子?”我轻笑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一步步走回桌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次没有敬他,只是自顾自地仰头饮下。

酒液滚烫,灼烧着喉咙,也让我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她倒是高看了自己,也小瞧了你裴探花。”

裴世轩终于动了,他走到我对面坐下,也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动作优雅,不见丝毫慌乱。

“彼此彼此。”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凤大小姐这‘将计就计’,险些连我也骗了过去。

若非大婚前夕,你派人送来的那封密信,点明凤倾城与三皇子暗中往来,我或许真会以为,你只是个被嫉妒冲昏头脑、抢夺妹妹心上人的蠢钝嫡女。”

密信……那是我抛出的第一份“诚意”。

三皇子,是凤倾城上辈子最终攀附的高枝,也是构陷我外祖家通敌案的主要推手。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他有机会登上皇位,而裴世轩,这个未来权倾朝野的枭雄,正是对付三皇子的绝佳利器。

“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

我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助你扫清障碍,登临大宝。你助我复仇,保我家族平安。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公平?”裴世轩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讥诮,“凤大小姐,你可知‘保家族平安’这五个字,在夺嫡这条路上,有多难?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你押上的,是整个定远侯府和镇国公府的前程,甚至……是所有人的性命。”

“我知道。”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正因为我深知其险,才更要找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有野心的盟友。

裴公子,你寒门出身,无依无靠,却能在这短短时间内走到今日,你的野心,藏不住。”

他沉默了片刻,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像是在权衡,在算计。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要的,不仅仅是皇位。

我要的,是彻底掌控这个王朝,扫清一切腐朽的门阀,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

这条路,尸山血海,你确定要跟我一起走?”

我笑了,笑容里带着重生者才有的决绝和冰冷:“尸山血海?裴世轩,我早已从那里爬出来过一次了。这一世,我不怕沾血,只怕仇人活得太过逍遥。”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锋,没有情意,只有赤裸裸的野心、仇恨和相互利用。

但奇异的是,这种冰冷而直接的关系,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心。

至少,我们知道彼此要什么,也知道对方是何种人。

“好。”裴世轩终于举起了他方才倒满的那杯酒,不是合卺酒,只是普通的杯中物,“既然如此,你我便立下盟约,成王败寇,各凭本事。

但在大业未成之前,你我是最坚固的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以。”我也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但在那之前,有些碍眼的石子,得先清理干净。”

“凤倾城?”他挑眉。

“不止她。”我眼神冰冷,“还有她背后的三皇子,以及所有可能阻碍我们计划的人。

裴公子,你如今是新科探花,圣眷正浓,又‘娶’了我这个定远侯府的嫡女,想必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了吧?”

裴世轩放下酒杯,指尖沾了酒水,在红木桌面上轻轻划动:“三皇子性子急躁,心胸狭窄,我抢了他原本想拉拢的定远侯府这门姻亲,他必定怀恨在心。

至于其他几位皇子……大皇子庸碌,二皇子体弱,四皇子年幼,目前看来,三皇子确实是最大的威胁。”

“他不仅是你我的威胁,”我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我怀疑,我外祖家当年被构陷通敌,背后也有他的手笔。那些所谓的‘证据’,来得太过蹊跷。”

裴世轩眼中精光一闪:“此事我会留意。不过当务之急,是稳住你我眼前的局面。明日回门,定远侯府恐怕不会太平静。”

我自然知道。

抢了妹妹的“意中人”,父亲母亲虽然因圣旨和裴世轩的前程默认了这桩婚事,但心中必定存有芥蒂,尤其是对凤倾城的愧疚。

而凤倾城,今日受此奇耻大辱,明日回门,她岂会善罢甘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凉意吹入,驱散了些许室内的燥热,“她若安分,或许还能多活几日。她若不安分……”‌‍⁡⁤

我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杀意已经弥漫开来。

裴世轩走到我身后,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盟友该有的分寸。

“你需要我如何配合?”

我回头看他,夜色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很简单,”我说,“明日,你只需做好一个新婚燕尔、对妻子宠爱有加、并且对定远侯府感恩戴德的……好女婿,便可。”

翌日,回门。

定远侯府门前车马喧嚣,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我和裴世轩携手下了马车,他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更显丰神俊朗,一路上对我体贴入微,扶我下车时,手指在我掌心轻轻一按,传递着只有我们才懂的信号。

我亦扮演着新妇的角色,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与幸福,只是在那幸福之下,是冰封的警惕。

果然,刚进正厅,就看到凤倾城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眼眶红肿,弱不禁风地站在母亲身后,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哀怨和……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恶毒。

父亲端坐主位,面色还算平静,但眼神复杂。

母亲则明显带着担忧,目光在我和裴世轩之间逡巡,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女儿(小婿)给父亲、母亲请安。”我和裴世轩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起来吧,坐。”父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丫鬟奉上茶点,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凤倾城突然走上前,端起一杯茶,递到我面前,声音哽咽:“姐姐,昨日是妹妹不懂事,惊扰了姐姐和姐夫的良辰美景,妹妹以茶代酒,给姐姐赔罪了。”

她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我清晰地看到,她递茶时,小指几不可察地在那杯沿上轻轻一抹。

雕虫小技!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伸手去接:“妹妹说的哪里话,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见外……”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茶杯的瞬间,我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哎呀”一声轻呼,那杯茶连同凤倾城手中的托盘,一起被打翻在地!‌‍⁡⁤

“啪嚓!”茶杯碎裂,滚烫的茶水四溅。

“姐姐!”凤倾城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倾梧!”母亲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裴世轩动作更快,一把扶住我,关切地问:“夫人,没事吧?可曾烫到?”

他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地上的碎片和泼洒的茶水。

我靠在他怀里,惊魂未定地摇摇头,目光却落在泼湿的地毯上。

只见那水渍边缘,竟泛起细微的、不正常的泡沫,并散发出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甜香。

“这是……”母亲也注意到了异常,脸色骤变。

她出身医药世家,对这类东西尤为敏感。

凤倾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不……不是我……是茶杯……茶杯不干净……”

“不干净?”

我推开裴世轩,站直身体,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一步步逼近凤倾城,“妹妹,这茶杯是府里统一采买的官窑瓷,

方才丫鬟端上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经了你的手,就变得‘不干净’了?还是说……是妹妹的手,不干净?”

我猛地抓起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她腕间空空如也,但那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细微的粉末。

“你胡说!你冤枉我!”凤倾城挣扎着,泪如雨下,看向父母,“父亲,母亲,女儿没有,是姐姐她故意打翻茶杯陷害我!”

“陷害你?”我松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那是昨夜我让心腹丫鬟暗中取得的、凤倾城院里独有的某种香料,与她指甲缝里的粉末成分一致,遇热会产生轻微的腐蚀性和异香。

“这‘醉芙蓉’的粉末,妹妹房中似乎有不少吧?需不需要请母亲验看一下,这地上的东西,是否与妹妹房中的一致?”

证据确凿,凤倾城彻底慌了神,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母亲的腿:“母亲,母亲救我,女儿只是一时糊涂……女儿只是……只是气不过姐姐抢了裴公子,想让她出个丑……女儿没想害她性命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将恶毒的心思轻描淡写成小女儿的嫉妒和恶作剧。‌‍⁡⁤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混账东西!竟敢在回门日对自己姐姐下毒!我定远侯府怎会教出你这等歹毒的女儿!”

母亲看着跪地哭泣的凤倾城,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痛心,但终究还有一丝不忍。

裴世轩适时上前,拱手道:“岳父岳母息怒,此事虽是二妹妹不对,但传扬出去,于侯府名声有碍。

小婿以为,不若小惩大诫,让二妹妹在佛堂静思己过一段时日,也好收敛心性。”

他这话,看似求情,实则坐实了凤倾城的罪名,并且给出了一个看似宽容、实则等于变相禁足的惩罚。

既全了侯府的颜面,也达到了惩戒的目的。

父亲沉吟片刻,疲惫地挥挥手:“就依贤婿所言,将这个孽障带下去,关进佛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将哭喊挣扎的凤倾城拖了下去。

厅内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更加凝重。

经过这一闹,父母对我或许有愧疚,但对裴世轩这个“明事理”的女婿,观感想必更复杂了。

回门的宴席草草结束。

临走时,母亲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倾梧,如今你已出嫁,万事……小心。”

我点头应下,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小心?我自然会小心。

从重生那一刻起,我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回程的马车上,只剩下我和裴世轩。

“醉芙蓉的粉末,你何时取得的?”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昨夜。”我淡淡道,“她院里有我的眼线。”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动作很快。”

“对付毒蛇,自然要时刻准备着打七寸。”‌‍⁡⁤

我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感受着马车颠簸带来的轻微眩晕,“今日,只是开始。裴公子,我们的‘恩爱’戏码,还得继续演下去。”

“自然。”他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过夫人,下次若要演戏,提前知会一声为好,我也好配合得更……天衣无缝。”

我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忽然笑了笑:“怎么?裴探花是嫌为妻今日发挥得不够好,险些真被那杯茶烫到?”

他也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夫人演技精湛,为夫佩服。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玩火可以,但别忘了,你我如今在同一条船上。船若翻了,谁也别想活。”

“放心。”我重新闭上眼,“我比任何人,都更想把这船开得稳稳的,直到……抵达彼岸。”

马车辘辘,驶向那座表面光鲜、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探花府。

我知道,佛堂关不住凤倾城,更关不住她背后的三皇子。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酝酿。

而我和裴世轩,这对各怀鬼胎的“恩爱”夫妻,注定要在这风暴中心,携手……或者,互相吞噬。